東宮書房里,林霜正對著一份邊關奏報發愁,那些關于糧草調度的術語看得她頭昏腦漲,忽聞內侍來報:“殿下,李總管護送林大小姐進東宮了,此刻已在偏殿安置妥當。”
皇甫襄來了?
林霜手里的朱筆“啪嗒”掉在案上,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
連日來的焦灼瞬間煙消云散,只剩下抑制不住的慌亂——該以什么姿態見他?
是繼續端著太子的架子,還是……
“他怎么樣?膝蓋的傷好些了嗎?林府有沒有人刁難他?”
她一連串問了三個問題,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
內侍被她這反應弄得一愣,連忙回道:“林大小姐看著……氣色尚可,只是臉色還有些蒼白。李總管說,陛下特意賜了傷藥,還讓太醫去瞧過了。”
林霜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指尖卻依舊冰涼。
她走到窗邊,望著偏殿的方向,那里檐角飛翹,隱在一片蒼翠的松柏后,看不真切。
他終于從林府那個泥潭里出來了。
這個認知讓她心頭一暖,可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忐忑。
兩人同在東宮,日夜相對,身份暴露的風險也隨之翻倍。
更何況,她這些日子模仿他的言行,不知露了多少破綻,真要面對面,怕是藏不住。
“備些點心和熱茶,送到偏殿去。”林霜定了定神,努力讓語氣聽起來沉穩些,“就說是……孤賞的。”
內侍應聲退下,書房里又恢復了寂靜。
林霜望著銅鏡里那張屬于太子的臉,眉頭緊鎖。
鏡中人眉眼銳利,下頜線緊繃,帶著儲君的威嚴,可只有她知道,這張臉下藏著一顆怎樣慌亂的女兒心。
不知過了多久,青禾(跟著皇甫襄一起來的)悄悄來報:“殿下,我家大小姐讓給您帶句話,說……晚膳后在御花園的攬月亭見。”
林霜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攥緊了衣角:“知道了。”
暮色四合時,林霜換了身常服,屏退了左右,獨自往御花園走去。
晚風拂過湖面,帶著濕潤的涼意,吹得岸邊的垂柳輕輕搖曳。
攬月亭里亮著一盞宮燈,皇甫襄正背對著她站在欄桿邊,水綠色的裙擺在晚風中微微晃動,背影清瘦,卻透著一股熟悉的挺拔。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幾分審視,幾分復雜,最終化作一聲極輕的嗤笑:“太子殿下這幾日,倒是威風得很。”
林霜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地挺直脊背,學著他平日的樣子沉聲道:“彼此彼此。林大小姐能從林府全身而退,也算是本事。”
話一出口就后悔了——這語氣,哪里有半分太子的威嚴,分明是小姑娘在賭氣。
皇甫襄倒像是被她逗笑了,眼底的冷意淡了些:“若不是殿下連夜闖宮,本小姐怕是還在祠堂里跪著呢。”
他刻意加重了“本小姐”三個字,帶著幾分自嘲,也消解了不少尷尬。
林霜臉頰發燙,避開他的目光,看向湖面:“我也是……看不慣柳姨娘她們太過分。”
兩人一時無言,只有晚風穿過亭角的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過了許久,皇甫襄才開口,語氣恢復了平日的冷靜:“父皇讓你搬入東宮,是為了護著‘林霜’,也是想借此敲打靖王。接下來,我們得想辦法換回身體,否則夜長夢多。”
林霜連忙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可……該怎么換回來?”
這才是最棘手的問題。
皇甫襄望著天邊的弦月,眉頭微蹙:“我懷疑,那日在客棧互換,或許與那壺茶有關。我已讓人去查客棧的掌柜和那壺茶的來歷,相信很快會有消息。”
林霜的心稍稍安定。
有他在,似乎再難的事都有了頭緒。
她抬頭看向他,正好撞上他望過來的目光。
四目相對,隔著宮燈朦朧的光暈,彼此眼中都映著對方的影子——一個是穿著太子常服的閨閣女子,一個是身著襦裙的儲君。
這場荒唐的互換,將兩個原本毫無交集的人,緊緊綁在了一起。
“在東宮行事,務必小心。”皇甫襄率先移開目光,語氣鄭重,“尤其是在皇后和朝臣面前,萬不能露餡。”
“我知道。”林霜用力點頭,忽然想起什么,補充道,“對了,言琳那邊查到,沈清沅與靖江王私下往來密切,還發現了幾封密信……”
夜色漸深,攬月亭里的宮燈依舊亮著,兩道身影并肩站在欄桿邊,低聲交談著,將朝堂的暗流、深宅的齷齪一一梳理,也將彼此的信任,一點點加深。
至少此刻,他們不再是孤身一人。
幾日后,醉仙樓的掌柜悄悄潛入東宮,將一卷密報呈給皇甫襄。
“大小姐,查清楚了。”掌柜壓低聲音,“那客棧掌柜只是個尋常生意人,那壺茶是城南‘茗香居’的尋常雨前龍井,每日往客棧送的貨都是一樣的,從未見過什么特殊之處。”
皇甫襄捏著密報的指尖微微收緊,眉頭緩緩蹙起。
不是茶壺,也不是茶葉?
那當日的互換,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原以為能從那壺茶里找到線索,哪怕是被人動了手腳,總能順藤摸瓜查到些什么,可如今看來,這條路竟是走死了。
“掌柜的,”皇甫襄抬眼,目光銳利,“再查。查那日客棧前后所有進出的人,查‘茗香居’近一個月的購貨記錄,哪怕是蛛絲馬跡,也別放過。”
“是。”掌柜躬身應下,又道,“另外,靖王那邊有動靜,聽說他被陛下敲打后,收斂了不少,只是……黃家的案子審出些東西,牽扯到三年前的一樁舊案,似乎與林御史有關。”
皇甫襄眸色一沉:“林御史?”
“是,”掌柜點頭,“具體還不清楚,只知道刑部的人昨日去林府抄了些舊賬。”
這林御史,果然還有貓膩。
皇甫襄揮了揮手,讓掌柜退下,獨自坐在窗邊,望著庭院里的石榴樹發呆。
茶壺和茶葉都無異常,那問題出在哪里?難道是那間客棧的風水?還是……某種不可言說的巧合?
他從不信鬼神之說,可這場荒唐的互換,卻偏偏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釋。
若是換不回來呢?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強行壓下。
不可能。
他是東宮太子,肩負著家國重任,絕不能困在這副女兒家的身子里,更不能讓林霜替他承受儲君的壓力。
指尖在窗欞上輕輕敲擊著,發出規律的輕響,那是他思索時的習慣。
“必須找到原因。”他低聲自語,眼底閃過一絲執拗。
或許,忽略了什么細節?
那日在客棧,除了喝茶,還有什么特別之處?窗外的雷聲?空氣中的潮濕?還是……
他忽然想起,那日林霜似乎不小心打翻了茶盞,茶水濺到了兩人交握的手上。
是這個嗎?
皇甫襄皺著眉,一時難以確定。
正思忖間,青禾端著藥碗進來:“大小姐,該上藥了。”
他回過神,看著碗里深褐色的藥汁,忽然道:“青禾,去取盆清水來,再拿塊干凈的布巾。”
青禾雖疑惑,卻還是依言照做。
皇甫襄將手指浸入清水,望著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覺得,這場互換的謎題,或許比他想象的還要復雜。
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解開。
他抬手抹了把臉,眼底的迷茫褪去,只剩下堅定。
總有蛛絲馬跡可尋,他不信這世上有真正無解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