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幾乎是一路快步走回書房，廊下的宮燈在風里搖晃，映得她的影子忽長忽短，像極了她此刻亂糟糟的心緒。

剛推開書房門，迎面而來的便是滿室清冷的墨香，這才稍稍壓下了幾分臉上的熱意。

她反手帶上門，背靠著門板，胸口還在微微起伏。

方才皇甫襄指尖的溫度、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還有那句關于“換回去的法子在我們自己身上”的話，在她腦海里反復盤旋，攪得她不得安寧。

【真是的……他怎么能說這種話……】

【什么叫在我們自己身上？難道要……】

林霜猛地甩了甩頭，試圖把那些羞人的念頭驅散，卻反而想得更亂。

她走到案前，看到那碗還冒著熱氣的姜湯——是她方才慌亂中忘了帶走的，此刻孤零零地放在硯臺邊，倒像是在無聲地笑話她的狼狽。

她伸手想把碗挪開，指尖剛碰到碗沿，又觸電般縮回，仿佛那瓷碗上還沾著他的氣息。

“不像話，太不像話了。”林霜低聲自語，伸手拍了拍發燙的臉頰。

她是來當太子的，不是來想這些兒女情長的！

可目光落在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上，又忍不住想起皇甫襄。

想起他在林府祠堂罰跪時的倔強，想起他拿著賬冊時的專注，想起他看著密報時眼底的沉郁……這個驕傲又隱忍的太子，似乎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獨自扛著太多東西。

【若是換不回去……】林霜的心忽然一緊。

她不敢想。

不敢想自己要一輩子頂著太子的身份，應對朝堂的波詭云譎，應付那些沒完沒了的“美人”；更不敢想皇甫襄要一輩子困在她的身子里，在深宅或后宮里消磨掉所有銳氣。

“必須換回去。”林霜深吸一口氣，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

雨夜的涼風灌進來，帶著濕冷的氣息，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皇甫襄說，法子或許在他們自己身上。

那日在客棧，除了碰手和喝茶，還有雷聲……還有兩人同時生出的、想逃離當下處境的念頭。

林霜望著窗外漆黑的雨夜，忽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她轉身走到案前，提筆在紙上飛快地寫下幾個字：“雨夜，子時，攬月亭。”

寫完，她將紙條折成小方塊，喚來貼身內侍：“把這個送到偏殿，親手交給林大小姐。”

內侍接過紙條，見“太子”神色鄭重，不敢多問，連忙應聲而去。

林霜看著內侍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握緊了拳頭。

不管皇甫襄的猜測是不是真的，總得試試。

今夜，或許就是答案揭曉的時候。

子時的梆子聲剛過，雨勢漸漸收了些，只余下細密的雨絲斜斜織著，將御花園的攬月亭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水汽里。

林霜穿著太子的常服，獨自站在亭中，指尖攥著那枚從客棧帶回的、據說是當日盛茶的粗陶碎片，掌心沁出的汗幾乎要將碎片濡濕。

亭角的宮燈被風吹得輕輕搖晃，光暈在濕漉漉的欄桿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影子。

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雨絲打濕裙擺的輕響。

皇甫襄來了，依舊是那身月白色的襦裙，發間別著一支玉簪，在昏暗中透著溫潤的光。

“你真信……碰一碰就能換回去？”林霜的聲音有些發顫，一半是緊張，一半是不確定。

皇甫襄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緊握碎片的手上，眼底映著宮燈的光：“不知道。但總要試試。”

他抬起手，指尖懸在她的手上方，停頓了片刻。

雨絲從亭外飄進來，落在兩人手背上，帶來微涼的觸感。

“那日在客棧，也是這樣的雨夜。”皇甫襄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你我碰著手，外面響著雷，然后……就換了。”

林霜深吸一口氣，緩緩松開手，露出掌心的陶片。

碎片邊緣粗糙，帶著歲月的痕跡。

她看著皇甫襄的手覆上來，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沒有驚雷，沒有異象，只有雨絲落在亭檐的輕響，和彼此清晰可聞的心跳聲。

“沒反應……”林霜的聲音里掠過一絲失落。

話音剛落，遠處忽然劃破一道閃電，緊接著，沉悶的雷聲滾滾而來，震得亭角的銅鈴叮當作響。

幾乎是同時，兩人握著陶片的手傳來一陣奇異的灼熱感，像是有什么東西順著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

“唔……”林霜悶哼一聲，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皇甫襄身影開始模糊，月白色的襦裙在視野里漸漸放大，而自己的身體仿佛被抽離，輕飄飄地往上浮。

皇甫襄也皺緊了眉頭，劇烈的眩暈感讓他幾乎站不穩，他下意識地想抓住什么，卻只觸到一片柔軟的衣料——那是太子常服的質地。

雷聲在頭頂炸響，宮燈的光暈驟然變得刺眼。

兩人同時閉上了眼睛，任由那股奇異的力量包裹住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眩暈感漸漸退去。

林霜猛地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水綠色的裙擺——不是皇甫襄穿的月白色，而是……她自己的裙子？

她低頭，看到了一雙纖細白皙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是她看了十幾年的樣子。

她猛地抬頭，撞進一雙熟悉的、銳利如鷹的眼眸里。

皇甫襄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寬大，有力，布滿薄繭，是屬于太子的手。

他抬眼看向她，眼底先是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被巨大的震驚取代。

雨停了。

風穿過亭角，銅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宮燈的光暈柔和地灑在兩人身上，照亮了彼此臉上難以置信的神情。

“我……”林霜開口，聲音是她自己的軟糯，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換回來了。”皇甫襄的聲音低沉沉穩，是屬于太子的語調，卻難掩其中的波瀾。

兩人同時松開手，那枚粗陶碎片落在濕漉漉的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亭外，天邊露出一絲魚肚白，雨云散去，露出清朗的夜空。

第一縷晨曦穿透云層，恰好落在攬月亭的欄桿上，折射出細碎的光。

林霜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太子，忽然笑了，眼角沁出溫熱的淚。

回來了。

她終于，變回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