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檀香裊裊,皇帝正對著一幅南疆輿圖凝神沉思,案上攤著幾份關于驛道廢弛的奏折。
李總管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將一杯新沏的雨前龍井放在案邊。
“太子那邊,出發了?”皇帝頭也未抬,聲音平靜無波。
李總管躬身應道:“回陛下,巳時剛過就走了,只帶了言琳和幾名侍衛,換乘了青布馬車,對外只說是巡查防務。”
皇帝指尖在輿圖上的南疆地界輕輕一點,那里群山連綿,標記著幾處瘴氣彌漫的險地。
“這孩子,性子倒隨他娘,認死理。”
李總管不敢接話,只垂著眼簾。
他伺候皇帝幾十年,深知陛下對太子生母的事一直諱莫如深,今日卻主動提起,想必是心里也翻騰得厲害。
“慧能和尚那邊,有動靜嗎?”皇帝又問。
“回陛下,報恩寺那邊盯著呢,老和尚除了誦經,沒見與外人接觸。只是……”李總管頓了頓,“皇后宮里的人,昨日去過一趟報恩寺,說是給菩薩上香,卻在后山待了足足半個時辰。”
皇帝的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眼底掠過一絲冷意:“她倒是消息靈通。”
二十年前的事,他不是毫無察覺,只是那時朝堂初定,皇后家族勢力盤根錯節,他需要權衡利弊。
可如今,太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羽翼,這樁壓了二十年的舊案,也該到了揭開的時候。
“派人去南疆,”皇帝緩緩道,“不用驚動太子,只暗中護著,別讓不該出的意外出了。”
李總管心頭一震,連忙應道:“老奴遵旨。”
原來陛下什么都知道。
太子親自去南疆接人,陛下看似不聞不問,實則早已布下了后手。
皇帝望著輿圖上蜿蜒的驛道,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雨夜,御花園的湖水冰冷刺骨,他趕到時,那個眉眼溫順的宮女已經沒了氣息,只留下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嬰孩。
這些年,他看著太子在皇后膝下小心翼翼地長大,看著他從沉默寡言的孩童長成沉穩銳利的儲君,心里不是沒有愧疚。
“告訴太子,”皇帝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凡事留一線,不必做得太絕。”
他既要為太子生母討回公道,也要顧全大局,不能讓朝堂因一場舊案而動蕩。
李總管應聲退下,御書房里又恢復了寂靜。
皇帝拿起案上的奏折,目光卻落在那枚壓在奏折下的玉佩上——那是當年他親手送給太子生母的,如今只剩下半枚,另一半不知所蹤。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在玉佩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那年御花園里落下的桃花。
有些債,終究要還。
有些事,也該有個了結了。
三日后,南疆傳來急報,說是太子儀仗行至瘴氣最重的黑風口時,遭遇了“山匪”襲擊,雖未傷及太子,卻有兩名侍衛中箭身亡。
御書房內,皇帝捏著那份染了血的急報,指節泛白。
所謂“山匪”,不過是皇后那邊迫不及待的手筆。
他派去的暗衛雖及時護駕,卻也暴露了蹤跡——這是在警告他,亦是在逼他表態。
“皇后呢?”皇帝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李總管垂首道:“皇后娘娘在坤寧宮禮佛,說是為太子祈福。”
“祈福?”皇帝冷笑一聲,將急報擲在案上,“她是盼著太子死在南疆,好讓她娘家的侄孫繼承儲君之位吧。”
李總管嚇得渾身一顫,不敢接話。
這些年皇后雖無子嗣,卻一直暗中扶持娘家勢力,尤其是她那位剛滿十六的侄孫,近來常以“伴讀”之名出入東宮,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心思。
“傳朕口諭,”皇帝站起身,龍袍曳地,帶著雷霆之怒,“皇后德行有虧,禁足坤寧宮,閉門思過,無朕旨意,不得出殿半步!”
“陛下!”李總管大驚,“皇后娘娘畢竟是六宮之主,如此處置,怕是會驚動外戚……”
“驚動?”皇帝眼中寒光乍現,“朕倒要看看,是她那點外戚勢力重要,還是朕的太子重要!”
他隱忍了二十年,不是為了讓皇后變本加厲,更不是為了讓太子重蹈他生母的覆轍。
李總管不敢再勸,連忙躬身領旨。
禁足的旨意傳到坤寧宮時,皇后正捻著佛珠,聽聞旨意,手中的紫檀佛珠“啪嗒”掉在地上,滾了一地。
“陛下瘋了?”她失聲尖叫,妝容精致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就為了一個死去的宮女,為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他要廢了我?”
前來傳旨的李總管面無表情:“娘娘,陛下只說讓您閉門思過,并未廢后。只是……老奴勸娘娘一句,安分些,對誰都好。”
皇后看著李總管轉身離去的背影,忽然跌坐在鳳座上,眼底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
她不甘心!
二十年前她能除掉那個宮女,二十年后,就不信扳不倒一個毛頭太子!
而此時的南疆,皇甫襄正站在黑風口的懸崖邊,望著遠處連綿的瘴氣。言琳遞上一支淬了毒的箭矢:“殿下,箭頭的毒藥是西域特產的‘牽機引’,只有皇后的娘家庫房里有記載。”
皇甫襄捏著那支箭,指尖冰涼。他早料到皇后會狗急跳墻,卻沒想到她敢在父皇的眼皮底下動手。
“看來,父皇那邊有動靜了。”皇甫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禁足坤寧宮的消息,暗衛剛剛傳來。
“殿下,那小太監……”
“繼續趕路。”皇甫襄轉身,目光銳利如鷹,“既然皇后急著送死,我們就成全她。”
馬車重新啟動,碾過泥濘的山路,朝著那座破廟的方向駛去。
車廂里,皇甫襄展開一張字條,是林霜托暗衛帶來的,上面只有三個字:“我等你。”
字跡娟秀,卻透著一股韌勁,像極了她本人。
他將字條貼身收好,望著窗外掠過的密林,眼底閃過一絲暖意。
再等等,很快就結束了。
而東宮偏殿里,林霜正對著那枚鎏金令牌發呆。
青禾進來稟報,說皇后被禁足了,宮里亂成一團。
林霜放下令牌,走到窗邊,望著宮墻外的天空。
南疆的路很遠,瘴氣很重,可她知道,他一定會回來。
因為他們說好了,要一起等一個真相,等一個未來。
風穿過回廊,帶著初秋的涼意,卻吹不散心頭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