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會后的次日清晨,天色陰沉,如同季莞爾此刻的心情。
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剛剛蘇醒,流動的車河無聲無息。
林晚將平板電腦推至她面前,屏幕上赫然是占據了所有平臺頭條的新聞——“季蓁蓁召開記者會,自稱聯姻正主”。
視頻里,季蓁蓁一襲素雅的白色套裝,襯得她本就柔弱的氣質更加楚楚可憐。
她眼眶泛紅,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泣血的控訴:“三年前,季氏集團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是我……是我不忍心看著父母畢生的心血付之一炬,才答應了沈家的條件,簽下了那份聯姻協議。莞爾……我的妹妹,她只是不忍心看我拋頭露面,才代替我出席了婚禮。”
她頓了頓,淚水終于滑落,仿佛承載了千鈞之重。
“可我沒想到,她現在竟然想霸占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專利,我的身份……我今天站出來,只是想討回本就屬于我的一切。”
鏡頭刻意給了她一個特寫,那張梨花帶雨的臉足以激起所有人的保護欲。
隨后,鏡頭不經意地掃過臺下攢動的記者群,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沈知晏的特助李銘正飛快地收起錄音筆,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明的情緒。
季莞爾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規律而冰冷的聲響。
她面無表情地看完視頻,目光冷如冰刃。
這出由她的好姐姐和前未婚夫聯袂主演的大戲,終于還是上演了。
只是,他們似乎忘了,真正的導演,從來不是臺上的演員。
“林晚,”她開口,聲音平靜無波,“調出季蓁蓁過去三個月的所有行程數據,重點篩查異常時間點和地點。”
“已經辦好了。”林晚立刻將另一份數據圖表呈上,“大小姐每周三的晚上九點,都會固定前往城東的一家名為‘靜心’的心理療養中心,一待就是兩個小時。”
季莞爾的視線落在“靜心”二字上,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查這家機構的背景。”
“法人代表是一個注冊在開曼群島的離岸公司,經過多層股權穿透,最終指向的是沈知晏名下的‘知晏資本’。”
一切都對上了。
季莞爾的目光移向另一塊分屏,林晚已經同步接入了療養中心門口的公共監控。
回放畫面中,季蓁蓁每次走出大門時,最初的幾步路都顯得異常僵硬,眼神空洞,瞳孔有短暫的失焦,仿佛一具被抽去靈魂的木偶。
幾秒之后,她才會像被重新注入程序一般,眨眨眼,恢復成那個外人眼中溫柔嫻雅的季家大小姐。
“催眠和心理暗示的痕跡很重。”季莞爾冷笑一聲,沈知晏的手段還是這么上不了臺面。
她轉動座椅,打開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加密硬盤,輸入一長串復雜的密碼。
一段塵封了五年的音頻文件被解密播放,那是季氏舊實驗室的錄音。
一個沙啞而沉重的男聲響起,是陳硯教授。
“……實驗記錄,最終測試報告。實驗體01號,季莞爾,成功激活神經鏈式算法,大腦開發度與數據承載力遠超預期,建議進入下一階段。實驗體02號,季蓁蓁,因情緒穩定性嚴重不足,在第三次壓力測試中出現精神崩潰跡象,無法承載系統負荷,強烈建議……永久封存其高級研究權限。”
錄音結束,辦公室里一片死寂。
季莞爾關掉音頻,眼底的寒意足以將空氣凍結。
原來,從那個時候起,姐姐的“不穩定”,就已經是被記錄在案的事實。
她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許久未曾聯系的號碼。
“周叔,我在去老宅的路上,有件東西,需要您親自交給我。”
季家老宅的書房里,檀香裊裊。
頭發花白的周敘白早已等候多時,他看著眼前這個沉靜銳利的女孩,仿佛看到了當年夫人的影子。
他沒有多問,只是從書柜最深處的暗格里取出一個密封的牛皮紙袋,鄭重地遞過去。
“這是夫人臨終前交給我的,”周敘白的聲音帶著歲月的滄桑,“她說,季家真正的才華是一把雙刃劍,既能創造,也能引來毀滅。她還說,若有一日,蓁蓁因為心性被人利用,走上歧途,便將這些……讓莞爾你自己站出來。”
季莞爾接過,指尖能感覺到紙張的脆弱與厚重。
她拆開封口,里面是一份泛黃的DNA檢測報告,以及一本厚厚的大學研究日志原件。
她翻開日志,一頁頁清秀而有力的筆跡映入眼簾,全是她自己的手寫公式與實驗記錄,每一項關鍵數據的突破,都清晰地標注著時間線——所有核心成果,早在姐姐被家族以“精神不適需要休養”為名送去國外之前,就已由她獨立完成。
而那份所謂她自愿簽署的專利轉讓書,上面的簽名,經過專業機構的筆跡鑒定,結論是“高度疑似偽造”。
原來,母親什么都知道,她早已為自己鋪好了最后的退路。
季莞爾合上文件,心中最后一點遲疑也煙消云散。
她站起身,對周敘白微微頷首,聲音平靜卻擲地有聲:“周叔,謝謝您。是時候讓所有人看清,誰才是季家的腦子。”
一周后,法庭聽證會。
沈知晏的代理律師團氣勢洶洶,以“婚姻主體存在根本性錯誤”為由,不僅要求法庭撤銷楚硯舟與季莞爾的婚約,更試圖追繳兩人婚后的所有共同資產,言下之意,是要將季莞爾徹底打回原形,讓她凈身出戶。
面對對方咄咄逼人的攻勢,季莞爾只是安靜地坐在被告席上,直到法官示意她呈交證據。
她沒有請律師,親自走上證人席,將那份DNA報告與研究日志原件提交給法庭。
在全場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她按下了播放鍵,一段更加私密的錄音響徹整個法庭。
那是季蓁蓁在“靜心”療養中心接受催眠治療時的錄音。
“……沈先生說,只要我聽話……只要我對著記者,說出那句話……爸媽留給我們的家族信托基金,就不會被凍結……我好怕,我不想失去一切……”
姐姐夢囈般喃喃自語,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揭露了沈知晏的威脅與利誘。
全場嘩然。
記者席的閃光燈瞬間連成一片,所有鏡頭都對準了臉色鐵青的沈知晏。
法官重重敲下法槌,宣布休庭。
短短幾分鐘內,輿論徹底反轉,“季莞爾才是真千金”、“沈知晏設局構陷”等詞條以爆炸性的速度沖上熱搜榜首。
同一時間,楚天集團總部,穹頂頂層的總裁辦公室里,楚硯舟獨自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風雨欲來,城市上空烏云密布。
他沒有關注法庭上的鬧劇,因為他自己的世界,正在經歷一場更為猛烈的風暴。
他面前的空氣中,懸浮著一道只有他能看見的系統界面。
突然,一行鮮紅的警告提示跳了出來:“警告:檢測到宿主情感波動異常,閾值超出安全范圍。建議立即執行記憶校準程序。”
楚硯舟看著那行字,唇邊泛起一絲冰冷的笑意。
記憶校準?
他伸手在虛擬鍵盤上飛快地敲擊,無視了系統的警告,直接輸入了一行最高權限指令:“系統日志回溯。目標:三年前婚禮現場,原始監控數據。”
屏幕閃爍,一段從未在他腦海中出現過的真實畫面開始播放。
三年前的婚禮禮堂,新娘穿著圣潔的婚紗,一步步向他走來。
然而,這個新娘的臉上沒有絲毫他記憶中的羞怯與緊張,她的目光沉靜如水,步伐堅定穩健,在走到他面前時,甚至還抬手扶正了一下略微歪斜的頭紗,那個動作,干脆利落得像是在調試一件精密的儀器。
這張臉,分明是季莞爾。
可他記憶中那個低著頭,含羞帶怯,連與他對視都不敢的新娘,又是誰?
他猛然從座椅上站起,高大的身影在空曠的辦公室里投下長長的影子。
他死死地盯著系統日志的最深處,在那浩如煙海的數據流中,找到了一行被特殊加密的微小標記:“記憶模板已替換——執行者:歸零協議。”
窗外,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雷聲。
楚硯舟站在窗前,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問自己:“我愛的,到底是她,還是系統讓我相信的那個她?”
法庭的風波暫時平息,但季莞爾知道,這只是開始。
沈知晏的背后是更龐大的資本網絡,而季蓁蓁的精神狀態,則牽扯出五年前那場被強行終止的實驗。
所有線索的源頭,都指向同一個人——陳硯教授。
夜幕降臨,季莞爾獨自駕車,駛離了市區的喧囂。
她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電話接通,對面傳來一個蒼老而警惕的聲音:“哪位?”
“陳教授,是我,季莞爾。”她的聲音在靜謐的車廂內顯得格外清晰,“有些舊事,我想我們需要當面談談。地點我來定,就在季氏舊實驗樓,頂層A區,一小時后。”
說完,她便掛斷了電話,沒有給對方任何拒絕的余地。
真相這只潘多拉的魔盒,既然已經撬開了一條縫,那她就要親手,將它完全打開。
而陳硯,就是那個唯一還握著鑰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