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燈下,季蓁蓁瘦削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
她沒有選擇在任何媒體或自家公司的發布會上露面,而是坐在一家心理康復中心的分享會直播鏡頭前。
這里的環境柔和而安寧,沒有咄咄逼人的閃光燈,只有溫暖的射燈和在線上千萬雙關注的眼睛。
“大家好,我是季蓁蓁。”她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辨。
她沒有看提詞器,目光直視著鏡頭,仿佛在與每一個屏幕前的觀眾對話。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以為自己是姐姐的影子。她優秀,她耀眼,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為了模仿她,追趕她,卻又在內心深處嫉妒她。我活在一種扭曲的邏輯里,認為只要她消失,我身上的光芒才能被看見。”
她頓了頓,抬起手腕,那里帶著一個銀色的健康監測環,正閃爍著柔和的綠光。
“我曾以為那些瘋狂的念頭,那些無法抑制的恨意,是我天性的一部分。我靠藥物壓制它們,像堵住洪水一樣,結果只是讓內心的堤壩更加岌岌可危。直到醫生告訴我,我不是姐姐的復制品,我也有自己的心跳,我也會痛。那些情緒,不是需要被消滅的病毒,而是我作為一個人,本就該擁有的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不屬于模仿季莞爾的、獨屬于她自己的光。
“我不再吃藥了。”她展示著手腕上的監測環,“它會記錄我的心率和情緒波動,但不會強行干預。醫生說,我要學著去感受憤怒,去體驗悲傷,去擁抱快樂——像一個真正的人那樣,而不是一個被程序設定好喜怒的機器。”
直播間彈幕瞬間被刷爆,有震驚,有同情,也有質疑。
但季蓁蓁的目光始終平靜。
在直播的最后,她隔著屏幕,望向了那個她既怨恨又無法割舍的源頭。
“莞爾,”她輕聲說,語氣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謝謝你,替我堅強地活了那么多年。現在,輪到我了。你不需要再背負著我的那一份痛苦,換我來,守護你。”
季氏集團頂層的總裁辦公室里,巨大的屏幕上定格著季蓁蓁含淚卻堅定的臉。
季莞爾靜靜地看著,臉上沒有什么劇烈的表情,但那雙總是像古井般沉寂的眼眸,此刻卻微微泛起了一絲波瀾。
站在一旁的林晚輕聲問:“季總,需要……回個消息嗎?”
季莞爾緩緩搖頭,目光從屏幕上移開,落在窗外廣闊的天際線上。
“她不需要我的原諒。”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她需要的是自己站起來。原諒是外界給予的赦免,而她要的,是內心的救贖。我能給的,只有時間和空間。”
林晚了然,不再多言。
她知道,季莞爾的“理性”之下,是對人性最深刻的洞察。
姐妹間的戰爭,在季蓁蓁選擇自我面對的那一刻,已經以一種誰也未曾預料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而另一場戰爭,則在陰暗的角落里,迎來了它狗急跳墻式的結局。
沈知晏如同驚弓之鳥,在得知季蓁蓁公開一切后,他知道自己最后的機會也消失了。
他唯一的籌碼,就是能夠證明楚硯舟系統存在缺陷、甚至能反向操控的原始實驗數據。
他像一頭瘋獸,在深夜潛入了陳硯的住所。
陳硯是他計劃中最薄弱的一環,一個醉心學術、不諳世事的瘋子。
他撬開門鎖,摸黑沖進書房,瘋狂地翻找著。
然而,他沒能找到任何紙質文件或硬盤。
就在他焦躁不安,準備砸毀電腦時,書房的燈光驟然亮起。
周敘白就站在門口,神情冷峻,身后跟著幾名便衣警察。
他看著狼狽不堪的沈知晏,眼神里沒有絲毫意外,只有冰冷的審視。
“沈總,找東西?”
沈知晏面如死灰,他意識到自己掉進了陷阱。
警察上前將他制服,并出示了搜查令。
很快,在他停在樓下的車里,一切罪證都被翻了出來:偽造的季蓁蓁精神病歷、用于心理暗示和催眠的微型錄音設備、數額巨大的境外資金流水,每一筆都指向一個早已被列為商業間諜組織的海外賬戶。
陳硯從臥室里走出來,他穿著睡袍,頭發凌亂,但眼神卻銳利如刀。
“你以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沈知晏,你太小看一個科學家的記憶力了。”他走到沈知晏面前,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你們沈家,從你爺爺那輩開始,就覬覦季家的神經鏈接技術。當年那場實驗室大火,根本不是意外。主謀,就是你的父親,沈明遠。他想毀掉所有數據和見證者,自己另起爐灶。而你,完美繼承了你父親的貪婪和卑劣,利用季蓁蓁對姐姐的嫉妒和她脆弱的心理,長期對她進行藥物和精神雙重操控,讓她成為你安插在季家內部,制造內亂的一把刀。”
庭審現場,座無虛席。
當季莞爾作為關鍵證人走上證人席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面容沉靜,看不出絲毫情緒。
她沒有聲淚俱下地控訴,也沒有義憤填膺地指責。
她只是冷靜地,將一份份證據的來源、時間、邏輯鏈條,清晰地陳述出來。
從沈知晏如何通過海外空殼公司轉移資金,到他如何買通心理醫生偽造病歷,再到他利用特定音頻對季蓁蓁進行潛意識催眠的證據分析。
她的語氣毫無波瀾,平直到像在念一篇枯燥的學術報告,但其中披露的細節,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從記者到陪審員,無不感到脊背發涼。
人們終于明白,季莞爾那近乎非人的“理性”,不是因為冷漠,而是在烈火焚身、親人背叛的無間地獄里走過一遭后,依舊沒有崩潰破碎的、鋼鐵般的意志。
就在沈家的商業帝國隨著庭審的推進而分崩離析時,楚硯舟正在那間被廢棄多年的舊實驗室里。
他幾乎是掘地三尺,終于在布滿塵埃的墻縫深處,找到了一枚被高溫熔得有些變形的金屬片。
那是當年實驗艙爆炸后留下的殘骸,上面依稀還能看到“A-0”的字樣。
他將這枚承載著一切開端與劫難的金屬片帶回,親自打磨,制成了一枚樸拙的吊墜,用一根黑色的皮繩穿起,掛在了自己的頸間。
金屬的冰涼貼著他的皮膚,像一種恒定的提醒。
隨后,他走進了季莞爾公司樓下的那家咖啡廳。
他沒有提前通知她,只是點了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靜靜地坐在她常坐的那個靠窗位置。
當季莞爾推門而入,看到他時,腳步有了一瞬間的停頓。
楚硯舟沒有起身,只是將一張折疊好的紙,隔著桌面推了過去。
季莞爾走過去,拿起那張紙。
是當年那份離婚協議的復印件。
但在楚硯舟的簽名旁邊,用鋼筆補上了一行字,字跡不算工整,甚至有些用力過猛,仿佛刻下去一般。
“我錯了。不是錯在娶你,是錯在沒能早點看見你。”
季莞爾看著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咖啡廳里舒緩的音樂,窗外車水馬龍的喧囂,在這一刻仿佛都離她遠去。
她緊緊抿著的唇角,終于在不知不覺中,緩緩上揚。
她笑了,那是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個沒有任何掩飾,真正抵達眼底的笑容。
只是笑著笑著,眼眶就控制不住地濕潤了。
幾天后,季莞爾召開了一場盛大的新聞發布會。
她當眾宣布,將以個人名義注資,成立“神經共情基金會”,致力于為遭受精神創傷、心智被操控的受害者提供法律、心理及康復援助。
而基金會的第一任執行主任,是林晚。
任命一出,全場嘩然。
有記者立刻抓住機會提問:“季總,林晚小姐一直以來都是您的助理,為何會選擇她來擔任如此重要的職位?是因為……私人信任嗎?”
季莞爾的目光落在身旁的林晚身上,眼神溫和而堅定。
她對著話筒,清晰地回答:“因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有些記憶,選擇刪掉,比選擇留下更需要勇氣。也因為她懂得,真正的共情,不是廉價的同情,而是理解并尊重每一個靈魂選擇重塑自我的權利。”
鏡頭特寫給到林晚,她穿著職業套裝,微笑著接過任命書,但那只伸出的手,指尖卻在微不可察地顫抖。
這是她第一次,不再是作為一個服務于某人的程序或影子,而是以一個獨立的“人”的身份,被賦予責任與期待。
當晚,林晚獨自一人進入了季氏集團最核心的系統備份室。
這里儲存著關于“情感重置計劃”的一切。
她站在服務器矩陣前,神情莊重。
片刻后,她輸入了一長串復雜的指令。
屏幕上,所有關于計劃的日志、數據、備份文件,開始逐條永久刪除。
進度條走到了盡頭,一切歸于空白。
在徹底退出前,林晚只在底層代碼中,留下了一行被最高級別加密的信息,它的觸發條件,只有她自己知道。
“宿主已覺醒,AI任務終止。但我會繼續看著他,直到她點頭。”
處理完一切,季莞爾回到家中。
夜色已深,她卻在自家門口發現了一只保溫盒。
打開一看,是尚有余溫的醒酒湯。
旁邊壓著一張字條,是楚硯舟的筆跡:“今天沒喝酒,但想試試你熬的湯是什么溫度。”
季莞爾的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意。
她走進屋,習慣性地打開郵箱,一封新郵件跳了出來。
發件人:楚硯舟。
標題是:“第1001次嘗試記住你。”
她點開郵件,正文里只有一句話。
“你說系統會抹掉關于你的記憶,來維持它的穩定。可我寧愿忘記全世界,也不想再錯過你一次。”
季莞爾盯著那句話,手指懸在鍵盤上,許久,才敲了三個字發過去:“湯涼了。”
回信發出的第三分鐘,門鈴響了。
她走過去打開門,楚硯舟就站在門外,手里拎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小砂鍋,顯然是剛從火上端下來的。
他看著她,眼神里沒有了過去的算計和試探,只剩下一種近乎笨拙的堅定。
季莞爾終于伸出手,接過了那個滾燙的砂鍋。
她側過身,輕聲說:“下次,直接進來。”
楚硯舟愣了一下,隨即眼底涌上難以抑制的光亮。
他邁步走進這個他曾無數次在門外徘徊的家,心中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看著季莞爾將砂鍋放在廚房的背影,第一次,他沒有下意識地去調用系統分析她的情緒波動,沒有去預判她接下來的動作。
他只是看著她,純粹地,用自己的眼睛。
這一刻,他腦海里關于數據、邏輯、預判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這個真實而溫暖的人。
這種完全脫離系統掌控的感覺,陌生,卻讓他無比心安。
客廳的窗臺上,那枚曾在大火中被燒毀的實驗銘牌,被擦拭一新,靜靜地擺放著。
在原本模糊的編號旁,新刻了一行雋秀的小字:
“A-01,已蘇醒。”
而楚硯舟并未察覺,就在他放下所有戒備與計算,全身心投入到這片刻的安寧中時,他賴以生存的那個精密系統,在他腦海深處,第一次陷入了毫無征兆的、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