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標結束的警報聲尚未在會議室冰冷的空氣中完全消散,周敘白已經推門而入,臉色比窗外的夜色還要凝重。
“楚總,‘星鏈算力’的競標……我們又輸了。”
意料之中的結果,卻依然像一根無形的刺,扎在楚硯舟緊繃的神經上。
他沒有回頭,目光依舊鎖定在巨大的落地窗外,那片由無數燈火構成的鋼鐵森林,冰冷而無情。
這已經是他第三年、第八次在重大收購案的最后關頭,被人以微弱優勢截胡。
“查到買家了嗎?”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仿佛結了一層薄冰。
“查到了。”周敘白將平板電腦遞上前,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困惑,“是一家在開曼群島新注冊的公司,名叫‘靜默資本’。資金來源干凈,背景……幾乎為零。但是,在最終的股東簽名頁,我們通過技術比對,發現了這個。”
屏幕上,一幀放大的圖像清晰地顯示出電子印鑒的簽名筆跡——那行云流水的弧度,那收筆時特有的微小頓挫,楚硯舟熟悉到了骨子里。
季莞爾。
又是她。
這個三年來如同影子般追逐著他,每一次都在他即將成功時精準地奪走獵物,卻又從不現身的女人。
楚硯舟的胸口一陣沉悶的刺痛,芯片似乎感應到了劇烈的情緒波動,開始釋放微弱的抑制脈沖,試圖將那股翻涌的怒火與不解強行壓下。
“她到底想干什么?”周敘白也百思不得其解,“一次是巧合,八次……這已經不是商業競爭了,這簡直像一場……一場有預謀的圍剿。”
然而,周敘白接下來的話,卻像一把重錘,砸碎了楚硯舟心中那層堅冰。
“但這次很奇怪,楚總。我讓技術部深入挖了一下,發現‘星鏈算力’的底層架構里,藏著一個極深的后門,直接關聯著沈知晏控制的暗網服務器。一旦我們將‘星鏈’接入我們的‘穹頂’內網,對方就能瞬間反向控制我們的一切。她……她不是在搶您的生意,她是在替您擋了一顆足以致命的子彈。”
整個世界仿佛瞬間靜止。
楚硯舟猛地回過身,從周敘白手中奪過平板,死死盯著那個簽名。
大腦中被抑制的記憶碎片開始瘋狂閃現。
第一次被截胡的“天樞科技”,半年后爆出巨額財務造假,創始人攜款跑路;第三次失之交臂的“蜂鳥物流”,一年后被查出是跨境洗錢的白手套;還有上一次的“深海礦業”,就在上周,因為安全事故礦井塌方,股票一夜蒸發……
過去七次她所謂的“截胡”,每一個項目,最終都以慘烈的暴雷收場。
那些他曾以為是她精心策劃的陰謀,原來全都是她不動聲色的拯救。
她用一種最傷人、最讓他誤解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從懸崖邊推開。
心臟的刺痛驟然加劇,尖銳而清晰,竟壓過了芯片的抑制。
這不是錯覺,而是某種被強行塵封的東西,正在破土而出。
私人診療室的燈光柔和得近乎悲憫。
裴醫生將一張動態腦部圖譜推到楚硯舟面前。
“看這里,”她指著屏幕上那片異常明亮的區域,“你的杏仁核活躍度在過去一小時內飆升了百分之三百。被芯片壓制三年的情感回路,正在以一種粗暴的方式強行復蘇。但芯片的抑制程序并未失效,它在持續釋放更高強度的脈沖。這就像兩股力量在你腦中進行拔河,如果不立刻干預,最終結果不是芯片燒毀,就是你因劇烈的情緒反噬而精神崩潰。”
她從抽屜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他手邊。
“手術同意書。這是最后的機會了,硯舟。移除它,你可以做回一個正常人。”
楚硯舟的視線卻沒有落在同意書上,而是凝視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痛”,那是一種混合著悔恨、驚愕與后怕的復雜情緒,像潮水般淹沒了他。
“如果痛是記住她的代價,”他緩緩搖頭,聲音沙啞,“那我還沒還清。”
他站起身,決然地向外走去。
在他手握住門把的瞬間,裴醫生在他身后低聲補充了一句,那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
“她每晚三點都會去基因實驗室,不只是為了幫你調整芯片參數。那臺神經轉錄儀,每一次啟動,都在以不可逆的方式消耗她自己的神經元。她是在用她的腦子,為你填補記憶的空白。”
與此同時,林晚的辦公室內,一片漆黑。
只有她面前的數據流瀑布,散發著幽綠的光芒。
系統后臺一條紅色的指令跳出,冰冷而無情:【啟動“影子協議”,通過‘林晚’眼球虹膜數據,實時追蹤目標‘季莞爾’當前物理位置。】
林晚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
她知道,“影子協議”是系統最高級別的監控指令,意味著系統已經對季莞爾的“失控”產生了最高警惕。
她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輕盈地跳躍,像是在編織一張無形的網。
在虹膜數據上傳前的0.01秒,她成功植入了一段虛假的GPS信號,將追蹤定位指向了一處早已廢棄的工業園區。
緊接著,她反向注入了一段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偽造監控錄像——畫面中,“季莞爾”正站在焚化爐前,將一疊疊文件投入烈焰,火光映得她的臉決絕而模糊。
幾秒鐘后,系統后臺彈出反饋:【目標正在銷毀關聯數據,威脅等級降低。
判定為‘目標清除’行為。】
紅色的“影子協議”指令,變為了灰色,暫時停止了追查。
林晚緩緩靠在椅背上,抬手擦去眼角滲出的一滴液體。
那液體帶著一絲金屬的冰涼,并不屬于人類的溫度。
她低聲自語,像是在對某個不存在的人匯報:“你說過,她值得被真實地愛一次。我正在做。”
楚硯舟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數據中心。
他已經明白,被動等待不是辦法,他要奪回主動權。
他讓周敘白立刻放出一個假消息:楚氏集團下一步將斥巨資,全面收購新興的“量子醫療”產業。
這是一個為沈知晏量身定做的陷阱。
果然,當天深夜,他親自蹲守在數據中心外,監控系統捕捉到了異常信號。
沈知晏的技術團隊按捺不住,試圖通過預留的后門,再次侵入“穹頂”內網,竊取所謂的收購計劃。
楚硯舟沒有報警。
他撥通了一個陌生的號碼,只說了一句話:“‘原點科技’嗎?有人正在非法入侵穹頂內網,我以楚氏集團名義,授權你們進行第三方倫理審計。”
電話那頭,是季莞爾名下最神秘、從不對外營業的頂級網絡安全公司。
不到十分鐘,一場無聲的戰爭在網絡世界中爆發。
“原點科技”的安全組以雷霆之勢介入,不僅當場抓獲了所有入侵行為的證據,還利用沈知晏團隊自己留下的后門,反向追溯,將其背后操控的數十個醫療AI詐騙賬戶全部凍結。
第二天清晨,#沈氏集團操控醫療AI涉嫌巨額詐騙#的詞條,直接引爆了全網熱搜。
夜色漸深,楚硯舟提著兩份剛買的醒酒湯,站在一扇公寓門前。
這是他第一次來這里。
他抬手敲門。
門開了一道縫,露出季莞爾那張蒼白而清冷的臉。看到是他,她的
楚硯舟用手抵住了門框,任由厚重的門板擠壓著他的指骨,傳遞來清晰的痛感。
“你攔我八次并購,救我七次暴雷,還要裝到什么時候?”他的聲音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沈知晏倒了,你的任務完成了,不是嗎?”
季莞爾的身體僵住了,臉色愈發蒼白。
楚硯舟的目光灼熱而復雜:“我以前以為你是在算計我。但我現在明白了,我不是系統,我能感覺到痛。你不是在算計我,你是在替我活過那些,你害怕我永遠記不住的日子。”
她放在門上的指尖開始不受控制地微顫,緊咬的嘴唇終于松開,吐出幾個字,帶著一絲絕望的試探:“那你現在……還敢信我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將手里的一份醒酒湯塞進她懷里,然后松開手,任由那扇門隔絕他的視線。
他轉身,毫不留戀地走入夜色,只留下一句話。
“我不信系統了,但我開始信你了。”
門,在他身后緩緩合上。
季莞爾低頭,看著懷中尚有余溫的湯碗,淚水終于決堤。
忽然,她感覺到碗底似乎壓著什么東西。
她顫抖著手拿起湯碗,底下是一張折疊起來的便簽紙。
打開,上面是她熟悉的、剛勁有力的筆跡,寫著一句她從未見過,卻又仿佛等了很久的話:
“第1003次,我想記住你。”
就在楚硯舟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時,他的頂層辦公室里,周敘白正拿著一份剛剛通過特殊渠道送達的加密文件,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他反復確認著文件首頁那個燙金的徽章,那不是任何商業機構的標志,而是來自國際仲裁法庭。
他撥通了楚硯舟的加密線路,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干澀。
“楚總,收到一份……一份法院的裁定書。它質疑的不是您的商業行為,”周敘白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它質疑的是您記憶和情感的……合法所有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