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敘白的話像一根無形的探針,精準地刺入楚硯舟被嚴密保護的意識核心。
他眼中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失去了焦點,只剩下周敘白遞過來的那枚小小的U盤。
它靜靜躺在周敘白的手心,金屬外殼在辦公室頂燈的照射下,泛著冰冷而尖銳的光。
“誰提交的證據?”楚硯舟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緊握的拳頭泄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周敘白將U盤放在楚硯舟的辦公桌上,動作輕得像是在安放一件易碎的珍寶。
“三年前,有人匿名將一份數據上傳到了國際專利仲裁機構的服務器。里面是您七歲時在季氏實驗室留下的腦電波掃描原始記錄,以及……”他頓了頓,似乎接下來的話更加沉重,“以及季莞爾小姐親筆書寫的實驗日志。上面詳細記錄了她在實驗艙外,如何通過手動調節參數,一次次為您做神經穩定,以對抗系統初期的排異反應。”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燒紅的鐵釘,砸進楚硯舟的耳膜。
他伸出手,指尖顫抖地觸碰到那枚U盤,仿佛上面還殘留著另一個人的體溫。
他猛地將其握緊,冰冷的金屬硌得掌心生疼。
“她從那時候就開始……護我了?”他的聲音發緊,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和痛楚。
那個總是在他身后,安靜得像一道影子的女孩,那個他以為早已被自己遺忘在商業帝國鐵蹄下的女孩,原來在他看不見的時間長河里,為他筑起了一道最堅固的堤壩。
就在這時,沈知晏的報復來得比任何商業對手的攻擊都更迅猛、更致命。
遠在城市的另一端,他按下了“清零計劃”的啟動鍵,一道無形的信號跨越物理距離,精準地鎖定了楚硯舟大腦皮層下的那枚芯片。
辦公室里,楚硯舟正要開口追問更多細節,一股前所未有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從他的腦干深處炸開,像有一萬根冰錐同時刺入顱腔。
他悶哼一聲,身體猛地向后仰去,撞在椅背上。
眼前的一切開始扭曲、褪色。
那些他賴以生存的商業數據、市場模型、談判技巧,那些他引以為傲的、如同電腦程序般精確的記憶,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塌、消散,如同被烈日暴曬的雪山,發生著一場劇烈的雪崩。
“楚總!”周敘白大驚失色,沖上前來。
但楚硯舟已經聽不清他的聲音。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劇痛和一片迅速蔓延的空白。
他本能地意識到,這不是簡單的病發,這是……清除。
有人在遠程格式化他的大腦。
混亂中,一個名字沖破了所有障礙,成為他意識里唯一的光點——季莞爾。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掙扎著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憑著肌肉記憶撥出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聽筒里傳來冰冷的、無人接聽的忙音,一聲聲,都像是敲在他即將破碎的靈魂上的喪鐘。
不行,他不能就這么忘了。如果連疼痛都忘了,他還剩下什么?
他猛地推開周敘白,踉蹌著沖出辦公室。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身體的本能驅使著他,沖向那個他潛意識里認定的、唯一的安全區——季氏那間早已廢棄多年的舊實驗室。
當他跌跌撞撞地趕到那棟爬滿藤蔓的舊樓前,才發現實驗室的合金門禁系統早已被從外部物理封鎖,焊死的鋼板徹底堵死了入口。
絕望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發瘋似的用拳頭捶打著鋼板,直到指節血肉模糊。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見腳邊散落著一塊不知是誰遺落的高跟鞋碎片,尖銳的跟部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成型。
他撿起碎片,毫不猶豫地劃破自己的左手手掌,溫熱的血液立刻涌了出來。
他將流著血的手掌死死按在門禁系統一旁那個早已失效的生物識別器上。
那是季家最高級別的權限認證——血樣基因鎖。
“滴——”一聲輕響,塵封的系統竟奇跡般地被激活。
焊死的鋼板后傳來沉重的機括聲,合金門緩緩向內滑開。
門開的剎那,楚硯舟幾乎停止了呼吸。
實驗室里,那臺古董般的老舊服務器正嗡嗡作響,無數數據流在屏幕上飛速閃動。
而服務器前,季莞爾蜷縮在椅子上,一根纖細的數據線從服務器接口延伸出來,另一端的探針,正深深地插入她自己的太陽穴。
她渾身都在無法抑制地顫抖,臉色蒼白如紙,汗水浸透了她的發絲,緊貼在臉頰上。
而在她面前的服務器主屏幕上,一行醒目的綠色代碼剛剛停止滾動,最終定格為一行字:“雙認證攔截成功,清除指令已反彈。”
楚硯舟目眥欲裂,他猛地撲上前,一把拔掉了連接著她太陽穴的數據接口。
“你瘋了!你又要替我扛一次?!”他失控地怒吼,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嘶啞。
季莞爾的身體軟軟地倒向他,他慌忙將她攬入懷中。
她虛弱地睜開眼,嘴角卻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系統清的不是記憶,是情感……楚硯舟,穹頂資本可以沒有預判系統,但你不能沒有心。”她的聲音氣若游絲,卻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如果你忘了疼,就會忘了我……我不能讓你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空殼。”
他將她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他感覺到懷中的人輕輕抬起手,撫上他的臉頰。
“以前,都是你替我記住這個世界,”她在他耳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輕聲說,“這次,換我記住你。”
第二天,穹頂資本召開全球緊急發布會。
在無數閃光燈的聚焦下,楚硯舟站在臺前,神色平靜而堅定。
他沒有做任何解釋,只是當著所有媒體的面,親手將一枚小小的芯片從一個特制的儀器中取出,然后將其封裝進一個透明的玻璃方盒中,像是在封存一個逝去的時代。
“從今日起,穹頂資本將永久停用‘神經共情’預判系統。”他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全場,清晰而有力,“我們未來的所有決策,將不再依賴于任何代碼的預判。它將基于風險、責任,和——”他頓了頓,深邃的目光穿透了鏡頭,仿佛在看著某個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相信。”
臺下先是片刻的寂靜,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發布會后臺,楚硯舟的首席技術官林晚,在自己的終端上敲下了最后一個指令,刪除了系統底層的最后一段日志。
屏幕上跳出一行冰冷的系統提示:“A-01已離線,情感協議永久失效。”
林晚伸出手指,輕輕觸摸著屏幕上那一行字,低聲自語:“不,是永久生效。”
當晚,深夜。
楚硯舟獨自一人回到了那間舊實驗室。
季莞爾已經被送去休養,但那臺老舊的服務器,卻依舊在黑暗中安靜地運行著,指示燈像一顆不知疲倦的心臟,規律地閃爍。
他走上前,將自己的便攜終端接入了服務器。
他想知道,這臺承載了他和她所有過往的機器里,還藏著什么秘密。
一番操作后,他調出了一份被加密隱藏的系統日志。
日志的最后一行記錄,時間戳顯示在三年前的一個凌晨三點。
“第1次記憶清除執行。他睡得很熟,像小時候一樣。眉心不再皺著了。我刪掉你關于我的記憶,是怕你知道真相后會痛苦,怕你記住我……可我,更怕你不記得我。”
沒有署名,卻字字誅心。
楚硯舟的眼眶驟然滾燙。
原來,所謂的遺忘,不過是另一場漫長的守護。
他拿出隨身的錄音筆,這是他多年來為了記錄靈感而養成的習慣。
但這一次,他按下錄音鍵,對著空無一人的實驗室,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
“第1004次嘗試……記住你。季莞爾,這一次,我不再問值不值得。我只問,你還在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面前那臺沉寂的服務器屏幕,悄然亮起。
一行新的代碼緩緩浮現,不是對他問題的回答,卻勝過所有回答。
“原生穩定源同步中……數據冗余校對完成。檢測到37次高優先級指令沖突。正在生成異常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