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新鮮出爐的異常報告,像一根淬了冰的鋼針,精準地刺入楚硯舟的認知。
三十七次高優先級指令沖突,這個數字與他三年來被截胡的項目數量完全吻合。
巧合?
他從不信巧合。
數據庫深處,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將所有指向核心的線索都抹上了一層迷霧。
但機器不會說謊,那些被刻意模糊的時間節點,在海量數據的沖刷下,終究顯露出了猙獰的共性。
每一次交易失敗前的十五分鐘,一個毫不起眼的坐標——季氏大廈地下三層,其獨立供電系統總會產生一次精確到0.3秒的脈沖波動。
這個波動微弱到可以被任何一次設備啟停所掩蓋,卻在三年的數據長河里,形成了無可辯駁的規律。
“周敘白。”楚硯舟的聲音沒有溫度,“季氏大廈地下三層,官方備案圖紙給我。”
電話那頭的周敘白效率極高,但很快就帶回了令人不安的消息:“硯舟,那片區域是灰色的。不在任何官方備案里,連幾十年前的消防圖紙上都沒有標注。”
楚硯舟沉默了。
他調出最高權限的衛星熱成像圖譜,與電力監控圖譜進行數據疊加分析。
幽藍色的圖譜上,那個未登記的灰色區域,在每晚凌晨三點,都會準時亮起一團微弱卻無法忽視的橙紅色溫源,像一顆在黑暗中搏動的心臟。
一個不存在的實驗室。
他腦海里有什么東西轟然炸開,記憶的碎片被這股沖擊力震得四散。
他猛地拉開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從一本舊相冊中抽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照片里,七歲的他躺在冰冷的實驗艙內,眼神茫然又無助。
而艙外,同樣年幼的季莞爾,正將她小小的手掌,輕輕貼在他太陽穴的位置。
她的眼神,是超越年齡的擔憂與決絕。
楚硯舟指尖微顫,將這張照片小心翼翼地塞進了公文包的夾層。
暴風雨來臨前,總有令人窒息的寧靜。
沈知晏選擇在“神曦科技”暴雷事件發酵到頂點的時刻發難。
一封由他牽頭,超過半數董事聯名的上書,被送到了穹頂資本的每一位決策者手中。
內容直指楚硯舟近年來的決策失誤,并以他曾植入腦機芯片為由,要求他立刻接受一次強制性第三方腦功能檢測,以證明其精神狀態穩定。
否則,董事會將啟動緊急預案,暫停他的一切決策權。
會議當天,氣氛凝重如鐵。
楚硯舟獨自一人步入會議室,連助理都沒帶。
他面色平靜,看不出絲毫波瀾,徑直走到主位,將一個加密U盤插入了會議系統。
“在開始討論前,我想請各位聽一段錄音。”
投影幕布亮起,顯示的卻不是文件,而是不斷跳動的聲波圖。
一段經過處理,但仍能辨認出是裴醫生聲音的音頻,在寂靜的會議室里響起。
那是三年前,裴醫生與“原生穩定源”項目研發團隊的一次內部通話。
“……實驗數據顯示,A-01號實驗體的特殊體質,確實能中和并剝離高頻次的‘剝離波’,這是我們項目的重大突破。但代價是,作為穩定源的另一端,長期進行這種逆向共振,會以十倍以上的速度,加速其自身神經元的不可逆凋亡……”
錄音戛然而止。
楚硯舟抬起眼,那雙深邃的眸子如同寒潭,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終定格在沈知晏派系代表那張錯愕的臉上。
“你們都希望我摘除芯片,保住所謂的記憶,保住穹頂資本的穩定。”他的聲音不大,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可這三年來,你們有誰問過一句,是誰……一直在替我扛下那些系統發出的刪除指令?”
全場死寂。
那段錄音里的“A-01號實驗體”是誰,不言而喻。
而那個承受著神經元凋亡代價的“穩定源”,則成了一個更恐怖的謎團。
沈知晏的代表臉色煞白,在楚硯舟冰冷的注視下,狼狽地站起身,帶著他的人快步離席。
這場蓄謀已久的逼宮,在開始的瞬間便已潰不成軍。
深夜,楚硯舟駕駛著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如幽靈般潛入了早已廢棄大半的季氏舊園區。
他避開了新安裝的AI巡檢機器人,憑借著驚人的記憶力,在錯綜復雜的管線中穿行,最終翻身躍入了地下三層的通風井。
一股混雜著臭氧和金屬銹蝕的味道撲面而來。
他循著那微弱的溫源,來到一扇厚重的鉛化防彈玻璃前。
里面的景象,讓他瞬間如墜冰窟。
季莞爾穿著一身單薄的白色無菌服,靜靜地坐在神經服務器前。
她的指尖通過數十根纖細的數據線,與服務器的生物接口相連。
她面前的巨大屏幕上,正實時滾動著兩組腦波數據圖——一組屬于她,另一組,赫然是他此刻的心跳節律與α波頻率。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額角沁出的細密汗珠中,夾雜著一絲血色。
楚硯舟的目光下移,落在服務器下方持續循環的冷卻液上。
那本應是透明的液體,此刻竟泛著一層詭異而妖冶的粉紅色。
他猛然想起了裴醫生那句被他忽略的話:“她不是在操控系統,她是在用自己的神經元作為物理緩沖層,替你‘吃’掉那些指令……”
“砰——!”堅固的合金門被他用消防斧暴力破開。
在刺耳的警報聲中,楚硯舟沖到季莞爾身邊,不顧一切地拔掉了連接在她身上的所有數據線。
季莞爾的身子猛地一顫,像個斷了線的木偶,踉蹌著向后倒去。
楚硯舟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卻看到一縷鮮血從她嘴角溢出。
“你瘋了!”他雙目赤紅,失控地吼道,“用你自己的命來換我所謂的清醒?季莞爾,值得嗎!”
她靠在他懷里,虛弱地抬起手,想要擦去嘴角的血跡,卻連這點力氣都仿佛耗盡。
她看著他,眼神里沒有委屈,只有一種令人心碎的平靜。
“楚硯舟,你忘了疼,就會忘了愛。”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字字清晰,“我寧可你恨我,也不想看到你變成一個沒有情緒,沒有弱點,只會計算得失的機器。”
他的心被這句話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他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抱起她。
就在這時,他看到她垂下的手腕內側,有一道道深淺不一的淺色疤痕,整齊排列。
他數不清有多少道,只覺得每一道都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心上。
“三十七道。”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林晚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里,手里拿著一份剛剛打印出來的醫療報告,“每一次系統對你下達高優先級指令,她就同步承受一次神經沖擊。這是她給自己留下的記號。裴醫生說,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最多……還能再承受七次。”
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盆而下,沖刷著這座城市的罪惡與秘密。
楚硯舟將季莞爾安置在自己旗下的私人醫院VIP病房,守了整整一夜。
窗外的雨聲與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交織在一起,是他此刻世界的全部。
天亮時,雨勢漸歇。
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林晚發來的加密消息:“沈知晏正在通過多家離岸空殼公司,緊急調動大筆資金,目標是‘原點科技’的母公司。他想收購其10%的流通股,一旦成功,將觸發控制權變更的特殊條款。”
楚硯舟緩緩站起身,一夜未眠讓他眼底布滿血絲,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拿起搭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手機屏幕再次亮起。
這一次,是周敘白發來的緊急文件,標題醒目——《關于“神經共情系統”涉嫌非法數據源及非法人體實驗的刑事報案回執》。
看著那枚鮮紅的公章,楚硯舟的嘴角,終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撥通了一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通知所有主流財經媒體的記者,今天上午十點,穹頂資本總部,有重大事項聲明。”
電話掛斷,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挺拔的背影上投下長長的影子,肅殺而決絕。
鏡頭緩緩拉遠,定格在病房內。
床上,季莞爾的睫毛輕輕顫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目光落在床頭柜上,那里放著一碗早已涼透的醒酒湯。
她伸出蒼白的手指,輕輕撫過冰冷的碗沿,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呢喃。
“這次……換你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