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胎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悲鳴,黑色的越野車在沿海公路上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弧線,堪堪停在護欄邊緣。
窗外是灰色的海,浪濤拍打著礁石,一如楚硯舟此刻翻涌的心緒。
車載系統黑屏前最后一秒顯示的,是通往海邊療養院的導航路線,而此刻,那塊屏幕漆黑一片,像一只窺探他命運的死寂眼睛。
加密信息在手機上跳動,發出幽藍的光,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扎進他的視網膜。
周敘白從不危言聳???,三小時,這是沈知晏留給他的最后通牒。
她算準了他的一切,算準了他對“系統”的依賴,更算準了他無法承受失去系統后,被連根拔起的痛苦。
這是一場豪賭,賭他會為了自保,不惜一切代價重啟與季莞爾的連接,將她徹底拖入深淵。
后視鏡里,映出他一雙布滿血絲的眼。
掙扎,憤怒,不甘,種種情緒如同煉獄之火,灼燒著他的理智。
他曾無數次依賴那來自腦海深處的冰冷提示音,做出最精準的判斷,贏得一場又一場商業戰爭。
他以為那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是科技賦予他的神祇之力。
直到真相的碎片被一片片拼湊起來,他才明白,那不是神力,而是一個女人用自己的生命與靈魂,為他點亮的燈塔。
“如果她能替我扛住所有痛,那這一次,換我來記住。”
低沉的自語消散在海風中,帶著一絲決絕的顫音。
他猛地抬手,從耳廓深處取出一枚比米粒還小的微型接收器。
那是他與“系統”的物理橋梁,是他通往“神祇”境界的鑰匙。
沒有絲毫猶豫,他狠狠將它砸向堅硬的柏油路面。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比任何商業對手的潰敗都要悅耳。
金屬與芯片的殘骸四濺,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他的時代。
同一時刻,海邊療養院頂層的特護病房內,季莞爾正靠在散發著幽藍冷光的維生艙旁。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指尖卻在虛擬鍵盤上飛速跳動,一行行復雜的代碼如瀑布般流淌。
病房門被無聲地推開,林晚端著一臺經過特殊改裝的醫療終端走了進來。
“屏蔽艙的能量只能阻斷全頻段信號七十二小時,”林晚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焦慮,“一旦失效,沈知晏部署在城市各處的5G基站,會立刻捕捉到系統殘余信號,重新對你進行定位。”
季莞爾輸入最后一行代碼的手指微微一頓,她沒有回頭,只是閉上了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片刻后,她輕聲問,聲音飄忽得仿佛隨時會碎掉:“他……拔掉芯片了嗎?”
林晚沉默了。
她走到季莞爾身邊,將醫療終端的屏幕轉向她。
屏幕上,一段經過技術處理的監控錄像正在回放——空曠的沿海公路上,楚硯舟決絕地砸碎接收器的畫面被定格。
那四濺的碎片,在屏幕上竟有一種悲壯的美感。
“他選擇了你,”林晚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寬慰,“而不是‘贏’。”
季莞爾的嘴角極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像一朵還未綻放就已枯萎的花。
這個細微的動作牽動了內腑的傷,她猛地側過頭,劇烈地咳嗽起來,一抹刺目的殷紅咳在了手心。
她若無其事地用紙巾迅速擦去,再抬起頭時,眼中已燃起一簇驚人的火焰。
“那就讓沈知晏看看,”她的聲音嘶啞,卻透著一股與她虛弱外表截然相反的狠厲,“沒有系統的楚硯舟,要怎么用他的血肉之軀,把她釘死在恥辱柱上。”
楚硯舟驅車返回集團總部時,天空已經陰云密布。
他徑直沖向位于地下五層的數據中心,周敘白早已等在那里,神色凝重。
他沒有多余的廢話,直接遞上一份密封的文件袋。
“這是我從裴醫生留在國外的保險柜里拿到的,”周敘白說,“原始的實驗記錄。七年前,沈知晏以‘癲癇病的實驗性腦波療法’為名,對你進行了初代芯片的植入手術。而讓芯片信號能夠穩定運行的‘源’,來自一份被標記為‘匿名捐獻’的腦波樣本——季莞爾的。”
楚硯舟接過文件的手指一瞬間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抽出那幾張泛黃的紙,裴醫生的簽名和沈知晏的授權清晰可見。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那些被他當成系統“直覺”的瞬間,那些在危急關頭腦中閃過的“最優解”,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悸與煩躁……此刻都有了答案。
那根本不是什么數據分析,而是遠在另一個地方的季莞爾,在與他同步情緒時,最真實、最直接的波動。
“所以……”他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干澀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每一次我啟動程序清除關于她的記憶,那種神經被強行撕裂的劇痛……都是她在替我承受?”
周敘白沉重地點了點頭。
頂層董事會的會議室里,氣氛壓抑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沈知晏的代理律師正站在發言席上,言辭犀利地要求立刻罷免楚硯舟的執行總裁職務。
理由是——“楚硯舟先生近期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存在重大的決策風險,將對集團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
為了佐證他的說辭,會議室的巨幅屏幕上開始播放一段精心剪輯過的視頻。
畫面里,楚硯舟在一個重要項目的施工現場,雙目赤紅,對著項目負責人失控地怒吼。
董事會成員們一片嘩然,交頭接耳聲此起彼伏。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大門被猛地推開。
楚硯舟逆光走入,臉上帶著一絲冰冷的、近乎殘忍的笑意。
他沒有走向自己的座位,而是徑直走到屏幕前,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你們想看我瘋?”他冷笑著,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他猛地抬手,當眾撕開自己昂貴襯衫的領口。
隨著布料撕裂的聲響,他頸側一道早已愈合的陳舊疤痕暴露在燈光下。
那道疤痕像一條丑陋的蜈蚣,盤踞在他的皮膚上,無聲地訴說著一段被掩埋的過去。
“這是我第一次手術的切口。”他指著那道疤痕,眼神銳利如刀,“現在,我要讓所有人知道,真正瘋了的,到底是誰。”
他將一個U盤插入會議系統,親自按下投影鍵。
裴醫生親筆簽名的醫學報告、原始的實驗記錄,以及一段經過聲紋驗證的錄音備份,被逐一投放在大屏幕上。
沈知晏在那段錄音里,用一種興奮又冷酷的語氣,討論著如何“優化”樣本源的穩定性和“清除”主體不必要的感情記憶。
“我腦子里的東西,是她從我這里偷走的未來。”楚硯舟的聲音在死寂的會場里回蕩,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而她給我的,才是真的。”
全場死寂。
深夜,暴雨如注。
楚硯舟獨自一人,來到了那間早已廢棄三年的實驗室。
這里是他和季莞爾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盡管那時的他對此一無所知。
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金屬氧化的味道,巨大的服務器陣列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
他在迷宮般的機柜中穿行,最終停在一臺布滿灰塵、卻依然亮著指示燈的原型機前。
那是整個項目最初的母體。
屏幕上,一行綠色的字符孤獨地跳動著,仿佛等待了千年。
“同步率:97.3%。穩定源信號未斷開。”
他伸出手,指尖緩緩觸碰到冰冷的金屬接口。
就在那一瞬間,一陣無比熟悉的劇烈心悸攫住了他。
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系統預警”,而是清晰得如同耳邊吶喊的呼喚,帶著絕望與痛苦。
他知道,那是她。
口袋里的手機猛烈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是林晚發來的一條緊急信息。
只有一個加密的實時定位坐標,和一個觸目驚心的備注:沈知晏藏身處——臨海數據中心。
程序名稱:反向剝離。
楚硯舟猛地抬起頭,望向窗外。
黑色的雨幕中,遠方數據中心頂端的紅色警示燈,正穿透暴雨,在夜色里瘋狂閃爍,像一顆瀕死的心臟在做最后的搏動。
他手腕上的電子表屏幕上,一個倒計時無情地跳動著,顯示著距離屏蔽艙徹底失效的剩余時間——6小時42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