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在手腕上無聲跳動，每一秒都像重錘敲擊在楚硯舟的心臟上。

他沒有時間去思考，身體已經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猛獸，撞開數據中心厚重的合金門，一股混雜著臭氧和電纜燒焦的氣味撲面而來。

巨大的環形服務器群發出低沉的嗡鳴，幽藍色的指示燈在昏暗的空間里織成一張天羅地網。

網的中央，沈知晏正站在主控臺前，臉上掛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迷戀。

他面前的全息投影上，無數道數據流正從服務器的四面八方匯集，逆向涌入一個代表著人類大腦結構的金色光點——那是通過殘留芯片信號，被強行捕捉到的季莞爾的腦波。

“反向剝離程序”正在進行，警報聲尖銳刺耳，像是被撕裂的神經在哀嚎。

“你來了。”沈知晏沒有回頭，聲音在轟鳴聲中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絲病態的愉悅，“來得正好，可以親眼見證一個完美的‘核心’是如何誕生的。你以為她真的能控制所有情緒，像個機器人一樣活著嗎？”

他猛地轉身，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楚硯舟，獰笑道：“她只是個天才的騙子！她把所有負面情緒、所有實驗帶來的痛感，通過我們共同植入的芯片，全部轉嫁到了你的潛意識里！讓你煩躁、易怒、頭痛欲裂，而她自己，則永遠保持著那副冷靜理性的面孔。現在，”他指著那團被數據洪流沖擊的金色光點，“我要讓她清醒地感受每一秒的撕裂，讓她知道，沒有你的分擔，她所謂的堅強是多么不堪一擊！”

楚硯舟的大腦一片空白，沈知晏的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刀，捅進他被挖空的記憶里。

他想不起具體的疼痛，卻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無名的煩躁與暴戾正在胸腔里翻涌。

原來，那不是他的，是她的。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所有的憤怒、悔恨和疼惜都匯聚成一個動作。

他像一顆出膛的炮彈，無視了周圍閃爍的電弧和過載警報，徑直撞向主控臺。

“砰！”

沉重的主控臺被他巨大的沖擊力撞得向后平移，各種線路接口瞬間崩斷。

楚硯舟甚至沒有去尋找緊急關停按鈕，而是用最原始、最野蠻的方式，雙手抓住主控臺側面的總電源閘刀，用盡全身力氣向下拉去！

“住手！”沈知晏的笑容凝固在臉上，變成了驚恐。

刺眼的火花如同煙火般四濺，灼燒著楚硯舟的手臂和臉頰，他卻毫無感覺。

在金屬扭曲和電流爆鳴的巨響中，他對著沈知晏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她的痛，從來不是你的實驗數據！”

隨著“咔嚓”一聲巨響，閘刀被徹底拉斷。

整個數據中心的嗡鳴聲戛然而止，幽藍色的光網瞬間熄滅，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和黑暗。

同一時刻，千里之外的私人療養院。

季莞爾原本平靜躺在病床上，身體猛地弓起，劇烈地抽搐起來。

連接著她的維生設備陡然爆發出尖銳到極點的警報聲，心電監護儀上的波形圖譜像是被風暴席卷的海面，瘋狂震蕩，沖破了所有安全閾值。

“病人神經元同步過載！”

裴醫生帶著兩名護士沖進病房，看到監測數據時臉色煞白：“她在強行維持同步連接！在數據中心被切斷的瞬間，她試圖用自己的意志力穩住瀕臨崩潰的系統……瘋了！再這樣下去，她的神經元會發生永久性壞死！”

“鎮定劑！快！”

就在護士準備注射時，季莞爾卻用一種令人心驚的意志力，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止住了抽搐。

她撐起虛弱不堪的身體，汗水浸透了病號服，眼神卻清明得可怕。

她顫抖著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枚小巧的U盤，遞向裴醫生。

“把這個……立刻交給周敘白。”她的聲音輕得像夢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讓他……啟動‘倫理審計’終極協議。”

裴醫生手一抖，震驚地看著她：“終極協議？你明知道啟動那個，等于向全世界公開你大腦的所有基礎數據，你的認知過濾系統會被徹底摧毀，甚至……”

“甚至會讓我不再是我，對嗎？”季莞爾笑了笑，那笑容蒼白而凄美，“可如果我不演了，如果我變成了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會哭會鬧的陌生人，那他就再也記不住我了。”

裴醫生愣住了，他看著這個用理性偽裝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后關頭，選擇的不是自保，而是用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為另一個人刻下永恒的烙印。

數小時后，證監會緊急召開的閉門會議室內，氣氛凝重如冰。

周敘白站在發言臺前，面色沉靜。

他沒有多余的廢話，直接將U盤接入系統，當眾播放了一段加密視頻。

視頻的畫面略顯陳舊，是大學實驗室的場景。

一個扎著馬尾、眼神清亮的年輕女孩正對著鏡頭，侃侃而談：“……我的‘情緒穩定性’課題，旨在驗證人類在極端壓力下，通過高級認知訓練，是否能將感性沖擊轉化為純粹的理性數據流。我，季莞爾，自愿成為第一位測試者。”

視頻播放完畢，滿座嘩然。

這與沈知晏旗下公司提交的、將季莞爾描述為“先天性精神障礙患者”的醫學檔案，完全是兩個版本！

緊接著，周敘白調出了三十七份加密的資金流水和服務器操作日志。

“過去三年，這三十七次高強度‘記憶清除’操作，并非由楚硯舟先生主動發起。每一次，都是在楚總因為‘情緒轉嫁’而出現精神瀕臨崩潰的跡象時，由季莞爾小姐遠程啟動的。發起端的IP地址，無一例外，全部指向她的住所。”

周敘白的聲音在寂靜的會議室里回蕩，平靜卻字字千鈞：“所謂的‘記憶剝離’，本質上是一次微型腦葉手術，神經反噬的痛苦是正常人無法承受的。所以，不是楚總在遺忘她，而是她，在替他承受每一次記憶被剝離時的地獄。”

一石激起千層浪。

消息如同病毒般擴散出去，僅僅半小時，“季莞爾不是沒有情緒”這個詞條，便以爆炸性的姿態沖上了所有社交媒體的熱搜第一。

數據中心外，林晚駕駛的黑色商務車早已等在隱蔽處。

當楚硯舟抱著渾身滾燙、陷入深度昏迷的季莞爾沖出來時，林晚迅速打開車門，車輛平穩地駛入夜色。

車廂內，楚硯舟緊緊抱著懷里的人，仿佛一松手，她就會化作泡影消失。

途中，季莞爾的眼睫毛忽然顫動了一下，短暫地清醒過來。

她費力地睜開眼，渙散的目光在楚硯舟的臉上聚焦了許久，才虛弱地問：“你……還記得我給你熬的醒酒湯嗎？”

楚硯舟渾身一震。

一個被深埋的、模糊的畫面瞬間在腦海中炸開。

那是一個雨夜，他因為一場失敗的談判而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時，看到她正蹲在廚房的灶臺前，小心翼翼地用湯勺撇去湯面的浮沫。

小火慢燉的鍋里熱氣氤氳，她的手背上，有一個清晰的、被蒸汽燙出的水泡，她卻渾然不覺，只是專注地看著鍋里。

他當時頭痛欲裂，煩躁地吼了一句什么，他想不起來了。

只記得她抬起頭，輕聲說了一句……

“你說……湯涼了，就沒用了。”楚硯舟眼眶瞬間通紅，聲音嘶啞地接上了她的話。

季莞爾的嘴角，勾起一抹微弱的弧度，她輕輕點了點頭，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說：“因為……我怕你喝不到合適溫度的湯。”

話音未落，她的頭一歪，再次陷入沉沉的昏睡。

楚硯舟抱著她，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

林晚從后視鏡里看著老板那張崩潰的臉，沉默了片刻，低聲說：“楚總，她演了二十多年冷靜理性的機器，只是為了讓你活得更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現在，她演不下去了。輪到你了。”

醫院重癥監護室外，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空氣里。

楚硯舟一動不動地坐在長椅上，像一尊雕塑。

他的手中，緊緊握著一張邊角泛黃的舊照片。

照片上，一個七歲左右的小女孩穿著病號服，站在冰冷的實驗艙外，努力地笑著，露出兩顆小虎牙。

照片背后，是一行稚嫩卻堅定的字跡：“如果我的大腦能讓楚硯舟活下來，那就拿去吧。”

裴醫生腳步沉重地走過來，將一份診斷書遞到他面前。

“情況很糟糕。強行中斷神經元同步，加上之前累積的損傷，她的高級認知功能區受到了不可逆的損害。”裴醫生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惋惜，“未來，她可能會失憶、失語，甚至……無法識別親近之人。”

楚硯舟沉默了很久，久到裴醫生以為他不會有任何反應。

忽然，他猛地站起身。

他沒有去看那份診斷書，而是徑直走向不遠處的醫院內部廣播室。

在工作人員驚愕的目光中，他推門而入，打開了總控麥克風。

下一秒，整個醫院的每一個角落，都響起了他清晰而沉穩的聲音：

“我是楚硯舟。從今天起，我會每天對季莞爾說一遍——我愛你。無論她是否聽得見，無論她是否還記得我，我要讓她大腦里的每一個突觸，都知道這件事。”

他的聲音通過喇叭傳遍了靜謐的院區，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撼動人心的力量。

鏡頭緩緩上移，窗外，晨光正刺破云層，為這座城市鍍上一層金邊。

而在重癥監護室內，那臺始終平穩走著直線的心電監護儀，屏幕上的綠色波紋，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楚硯舟走出廣播室，清晨的冷風吹在他臉上，讓他滾燙的大腦冷靜下來。

他眼中的悲痛和悔恨并未消散，卻被一種更為堅硬、更為鋒利的東西所取代。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林晚的電話，電話幾乎是立刻被接通。

“楚總？”

“通知所有我們能聯系到的媒體，”楚硯舟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明天上午九點，我要在市中心廣場，給所有人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