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季莞爾毫無波瀾的臉。
曾經占據她整個世界的男人,如今只剩下一張模糊的舊照,像一枚沉入記憶深海的石子,再也激不起漣漪。
第二天,楚硯舟沒有再出現在爾舟風投的大樓下。
那輛雷打不動停在街角的賓利,連同那個沉默的身影,一同消失了。
就在公司里的人猜測他是否終于放棄時,一件更轟動的事發生了。
《財經日報》,金融圈人手一份的權威刊物,其頭版最顯眼的位置,沒有刊登任何重磅的經濟新聞,而是一封手寫的信。
字跡瘦勁有力,鋒芒畢露,一如其人。
內容卻簡單到令人錯愕,只有兩行:
“對不起,我用系統算盡天下,卻算不出你熬湯時少放的半克鹽。”
沒有署名,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誰的手筆。
編輯部在收到這份特殊的“廣告”時,幾乎以為是惡作劇。
直到楚硯舟的特助老吳親自帶著一筆足以買下整個版面十年的巨款出現,并堅持要求原樣刊登,不改一字。
一石激起千層浪。
整個金融圈炸了鍋,從交易員到投資大佬,都在討論這封前所未見的道歉信。
有人嘲諷這是頂級富豪的獵奇作秀,用錢買情懷;有人則被字里行間的細節打動,猜測這“半克鹽”背后藏著怎樣的故事。
老吳站在楚硯舟寬大的辦公室里,看著他正在書寫的第二封信,忍不住問:“先生,您為什么選擇報紙?現在社交媒體的熱搜才是最快的傳播方式。”
楚硯舟頭也未抬,筆尖在宣紙上游走,聲音平淡無波:“她只看紙質刊物。”
老吳心中一震。
這個男人,建立了一個龐大的信息帝國,能預測全球資本的流向,卻固執地用最原始的方式,去觸碰一個人的習慣。
因為那個習慣,屬于季莞爾。
當晚,林晚給季莞爾送文件時,在她書房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份被無數人議論的《財經日報》。
報紙的一角被整齊地折起,像是被反復摩挲過。
而在季莞爾那本記錄了無數湯譜的筆記本旁,多了一支紅色的水筆。
林晚不經意間瞥見,筆記本翻開的那一頁上,“半克鹽”三個字,被一個鮮紅的圓圈,重重圈起。
風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知晏的代理團隊顯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一段經過精心剪輯的視頻在網絡上瘋傳:深夜,季莞爾的身影出現在了死對頭裴氏醫療的總部大樓外,匆匆進入,舉止謹慎。
模糊的鏡頭,曖昧的時間點,營造出一種密會交易的假象。
“季莞爾背叛楚硯舟”的詞條,以燎原之勢沖上熱搜第一。
輿論瞬間反轉,之前對“半克鹽”還有所動容的網友,此刻紛紛倒戈,罵她是商業間諜,說楚硯舟的深情錯付了人。
老吳拿著平板電腦,手心都在冒汗,沖進楚硯舟的書房時,他依舊在寫信。
那支筆仿佛有千鈞重,在紙上落下每一個字,都帶著決絕。
“先生,出事了!”
楚硯舟的筆尖在紙上微微一頓,洇出一個小小的墨點。
但他沒有抬頭,聲音比窗外的夜色還要沉:“查她那晚的行程。”
“已經查了,”老吳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什么,“季小姐那晚根本沒去裴氏,她去了城郊的康復中心,探望當年基因實驗項目中幸存的幾個孩子。視頻里那棟裴氏大樓,三年前就因為結構問題廢棄了,只是個空殼子。”
楚硯舟握著筆的手,青筋微露,隨即又松開。
他繼續落筆,墨色暈開,像一滴濃得化不開的悔意。
他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那她看報紙時,會皺眉嗎?”
老吳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關于網絡上那些鋪天蓋地的負面新聞。
“會,”他如實回答,“我的人看到她瀏覽新聞時,眉頭鎖得很緊。但她沒有讓公關部處理,一條都沒刪。”
楚硯舟的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他寫完最后一個字,將信紙吹干。
第三封信如期出現在《財經日報》的頭版:“對不起,我以為遺忘是你給我的懲罰,后來才懂,是你替我扛下了所有痛。”
這一次,輿論的喧囂里,多了一絲沉默的探尋。
那天傍晚,季莞爾罕見地提前離開了公司。
她看起來有些疲憊,臉色比平時更冷。
當她走到地下車庫時,一群不知從哪得到消息的記者蜂擁而上,將她團團圍住。
“季小姐,請問您對網上的視頻有什么解釋?”
“您和裴氏醫療私下接觸,是否意味著爾舟風投與楚先生的合作已經破裂?”
“您背叛了楚先生的信任,他還會繼續為您寫道歉信嗎?”
季莞爾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只想穿過人群。
她的保鏢奮力地隔開記者,但一個年輕女記者尖銳的聲音卻穿透了所有嘈雜:
“季小姐,您覺得楚硯舟先生的道歉是真心的嗎?還是只是一場挽回商業利益的表演?”
季莞爾前行的腳步,驀地一頓。
她停下來,側過頭,冰冷的目光掃過那名記者,也掃過所有閃爍的鏡頭。
整個車庫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真心不真心,”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看他能寫到第幾封。”
話音剛落,一陣低沉的引擎聲由遠及近。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緩緩駛入,無聲地停在季莞爾的車旁。
車窗降下,露出楚硯舟那張輪廓分明的側臉。
他沒有看記者,目光徑直穿過人群,牢牢鎖在季莞爾身上。
他的手里,正握著一封信,顯然是還未寄出的第四封。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沒有下車,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封信,輕輕地放在了季莞爾那輛車的車頂。
然后,車窗緩緩升起,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倒車,掉頭,駛離了車庫,留下滿場愕然的記者和站在原地的季莞爾。
深夜,季莞爾的公寓里。
她打開了那封被她從車頂取回的信。
信封里是空的,內頁一片空白。
她疑惑地將信紙翻過來,卻在背面發現了一行極淡的鉛筆字跡,像是被反復擦拭過,又用力重寫,幾乎要劃破紙背。
“我怕你忘了我。”
那幾個字,像一根針,精準地刺入她早已結痂的心臟。
她盯著那行字,呼吸猛地一窒。
忽然,她像是被什么驚醒,猛地起身,沖進書房,將這幾天所有的《財經日報》全部翻了出來,按日期在地上攤開。
第一封,第二封,第三封……一直到今天這封無字的信。
一共七天,其中一天報紙上是空白的。
她將這七天的記憶與信件一一對應——
她皺眉那天,他寫了“鹽”,一個只有他們懂的細節,試圖撫平她的煩躁。
她收藏報紙那天,他寫了“痛”,仿佛窺見了她心底的松動。
她因為視頻的事心煩意亂,獨自醉酒的那一夜,第二天的報紙是空白的——他停更了一天,他在等她醒來。
而今天,當她當眾說出那句“看他能寫到第幾封”的挑戰后,他送來了這封無字的信,和那句卑微到塵埃里的話。
他不是在寫給全世界看,他是在寫給她一個人看。
每一封信,都是對她情緒的精準捕捉和回應。
林晚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看著地上一片狼藉的報紙和失神的季莞爾,輕聲說:“他不知道你在看。他甚至不知道你會不會看。但他還是寫了。”
是啊,他不知道。
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這場曠日持久的獨角戲,他演得如此投入,僅僅是憑借著對她習慣的揣測和那虛無縹緲的希望。
第二天清晨,楚硯舟的辦公室收到一個匿名的同城快遞。
沒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一個冰冷的盒子。
老吳謹慎地打開,里面是一本邊緣已經泛黃的舊湯譜。
楚硯舟的目光定住了。
他伸手拿起那本湯譜,指尖拂過熟悉的封面。
他一頁一頁地翻著,上面全是季莞爾清秀的字跡,記錄著各種湯的做法和心得。
他翻到最后一頁,那一頁本該是空白的,此刻卻多了一行嶄新的字跡,墨跡似乎還未完全干透。
“第8封信,我還在看。”
他的手指在那行字上輕輕撫過,仿佛能感受到她落筆時的溫度。
忽然,他的指尖觸到了一絲凹凸不平的痕跡。
他將紙張對著光,發現在這行字的背面,有幾個極淡的鉛筆印記。
他用指腹輕輕一擦,三個模糊的字母浮現在晨光里:W.G.。
那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的品牌縮寫,也是她最喜歡的,一個只屬于他們之間的小秘密。
楚硯舟猛然抬頭,望向窗外。
晨光刺破云層,灑滿整座城市。
就在那一瞬間,對面,那棟高聳入云的爾舟風投大樓外墻上巨大的電子屏,忽然閃爍了一下。
原本循環播放著公司宣傳片的屏幕,所有畫面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巨大而清晰的字,像一個宣告,響徹天際:
“情感賬戶充值成功——余額:∞”
鏡頭拉遠,在爾舟風投頂層的總裁辦公室里,季莞爾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的城市。
她的手中還握著手機,屏幕上顯示著“發送成功”的字樣。
她的指尖,還在微微地顫抖。
但她的嘴角,卻在時隔多年之后,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