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硯舟的呼吸凝滯了片刻,他眼中的血絲仿佛是無聲的吶喊。
醫學的盡頭,便是他必須踏入的未知領域。
他沒有再追問院長,只是輕輕點頭,揮手示意他們離開。
病房內恢復了死寂,只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像在為季莞爾所剩無幾的生命倒數。
他被帶到一間由私人康復中心臨時改造的特護病房,這里與其說是病房,不如說是一座鍍金的牢籠。
墻壁是柔和的米色,能吸收一切尖銳的回響,窗外是精心修剪過的花園,卻用單向玻璃隔絕了內外。
醫生的話語在他腦中回響——強制情緒抑制治療,用藥物抹去她腦海中一切劇烈的情感波動,讓她變成一個沒有喜怒哀樂的“植物人”,或許才能保住她的生理機能。
“如果她連感受痛苦和快樂的權利都被剝奪,那她還是季莞爾嗎?”楚硯舟低聲自問,指尖撫過她冰涼的臉頰。
她的隨身物品被護士整齊地放在床頭柜上,其中有一本磨損嚴重的舊日記。
楚硯舟顫抖著手翻開,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記錄著她作為“系統任務執行者”的掙扎與矛盾。
他一頁頁翻過,直到最后一頁,那里的字跡不再像之前那樣克制,筆鋒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決絕與溫柔。
“如果我能愛,那一定是因為你值得。”
短短一句話,像一顆子彈,精準地擊碎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線。
原來她所有的偽裝與疏離之下,藏著這樣一句卑微而滾燙的真心。
他忽然想起婚禮那天,一片混亂之中,季莞爾的母親溫故曾塞給他一封信,當時她的眼神復雜難辨,只說了一句:“等她真正離開你的時候,再打開。”
“真正離開……”楚硯舟猛地站起身,心臟狂跳。
難道現在,就是那個時刻?
他瘋了一般驅車趕回楚家大宅,老吳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擔憂地跟在身后。
楚硯舟徑直沖進書房,憑借著模糊的記憶,在書架深處的暗格里摸索。
指尖觸到一個冰涼的堅硬物體,他用力一按,書架悄無聲息地滑開,露出了一個積滿灰塵的保險盒。
盒子里,一封泛黃的信箋靜靜躺著。
信封上沒有稱謂,只有落款——“溫故——致未來的女婿”。
楚硯舟撕開信封,信紙上的字跡清秀而有力,卻字字誅心。
“當你讀到這封信,意味著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你一定很好奇,莞爾為什么會帶著那個‘系統’出現在你身邊?,F在,我告訴你真相?!到y’最初的原型,是我為了治愈你父親的戰后創傷應激障礙而開發的情感輔助程序,但它在吸收了過多負面情緒后發生變異,開始擁有吞噬宿主情感的特性。楚硯舟,你是它選定的新宿主,而我,是它的創造者,也是第一個受害者?!?/p>
“我失去了感知愛的能力,為了阻止它徹底失控,我制造了一個‘情感錨點’,一個理論上能夠用自身強烈情感波動來影響、甚至反向穩定系統的‘實驗體’。那就是我的女兒,季莞爾。她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靠近你,用她的‘存在’,成為系統在你身上扎根時,唯一無法同化的變數。我給了她任務,卻沒料到,她會真的在任務中‘學會’了愛。一個被設定為工具的人,卻誕生了最純粹的靈魂?!?/p>
“當系統開始依賴她來理解‘愛’這種它無法解析的情感,而不是單純地控制你時,就是它露出破綻,開始崩解的開始。楚硯舟,醫生會告訴你用藥物抑制她的情感,那是錯的!那只會讓系統失去錨點,從而徹底吞噬你。救她的唯一方式,是讓那個已經與你共生的系統相信——你寧愿死,也不愿忘記她?!?/p>
信紙從他指間滑落。
楚硯舟只覺得天旋地轉,原來季莞爾承受的一切,根源竟是如此殘酷。
她不是來執行任務的,她是來做人質的,是用自己的人生,來做他的一劑解藥。
手機鈴聲尖銳地響起,是周敘白。
“硯舟,我查到了!‘溫故’當年的所有原始研究日志都藏在瑞士銀行的一個保險箱里!但開啟權限……需要雙重生物密鑰?!敝軘椎穆曇敉钢兀耙粋€,是你的虹膜。另一個……是季莞爾清醒狀態下的腦波?!?/p>
“她現在昏迷不醒?!背幹鄣穆曇羯硢〉脦缀醪怀烧{。
電話那頭,林晚的聲音插了進來,冷靜而迅速:“楚總,我可以。我的仿生神經系統可以接入醫療設備,模擬出莞爾小姐的基礎腦波信號,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能臨時激活權限?!?/p>
“不?!背幹巯胍矝]想就拒絕了,他的目光穿過窗戶,仿佛看到了病房里那個安靜的身影,“她不是一串數據,她是人。我要帶她一起去。”
這個決定近乎瘋狂,但無人可以反駁。
老吳默默地開始收拾行李,他將楚硯舟換下的西裝外套掛好,從領口取下一支被磨得溫潤的檀木發簪,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季莞爾的口袋里。
那是七年前,她參加完一場宴會,隨手將發簪插在了他的西裝領口,笑著說:“蓋個章,你今天就是我的人了?!?/p>
私人飛機劃破夜空,飛向蘇黎世。
然而,沈知晏的殘余勢力如同跗骨之蛆,在他們最脆弱的時候發動了襲擊。
機艙內氣壓驟降,警報聲刺耳。
幾名偽裝成機組人員的劫機者持槍沖出,目標明確——楚硯舟。
在狹窄的機艙內,楚硯舟幾乎是本能地將季莞爾連同她身下的移動病床死死護在身后。
子彈呼嘯而過,他徒手格擋,與對方展開搏斗。
混亂中,一顆子彈擦過他的手臂,另一顆,則狠狠地射入了他的右肩。
劇痛傳來,楚硯舟悶哼一聲,鮮血瞬間染紅了白色的襯衫。
但他沒有后退半步,依舊像一堵墻,擋在季莞爾面前。
“緊急協議啟動!”林晚在駕駛艙怒吼,雙手在控制臺飛速敲擊,“情感繼承協議,提前激活!”
一瞬間,爾舟風投遍布全球的所有AI系統,仿佛被賦予了同一個靈魂。
它們瞬間倒戈,放棄了所有商業運算,開始瘋狂反向追蹤劫機者的身份信息、資金流向,并將飛機的實時定位與劫機者面部識別數據,同時發送給了國際刑警組織。
楚硯舟靠在冰冷的機艙壁上,血流不止,意識漸漸模糊。
他低下頭,輕撫著季莞爾蒼白的臉頰,聲音輕得像一陣風:“你說過……會看我的第八封信。那第九封……我寫給你聽?!?/p>
他用盡力氣,咬破自己的左手食指,在被鮮血浸透的襯衫一角,一筆一劃地寫下幾個字。
“這次換我,替你扛痛。”
飛機在蘇黎世機場緊急迫降。
楚硯舟在被抬上救護車的前一刻,將那塊寫著血字的襯衫布料,死死塞進了季莞爾冰冷的掌心。
林晚顧不上處理自己手臂的擦傷,帶著周敘白提供的授權文件,獨自一人趕往瑞士銀行。
虹膜驗證通過,她將一個便攜式腦波感應器輕輕貼在季莞爾的額頭。
奇跡般地,在接觸到她皮膚的瞬間,權限綠燈亮起。
厚重的保險箱門緩緩開啟。
里面沒有預想中的數據芯片或硬盤,只有一本封面泛黃的手寫筆記。
林晚顫抖著手翻開扉頁,一行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簾。
“給我的女兒:如果你愛上他,就告訴他,系統真正的名字,叫‘等待’。”
與此同時,數千公里外的蘇黎世大學附屬醫院特護病房內,監測儀上始終平直的腦波曲線,第一次,跳出了一個清晰而穩定的波形。
旁邊的技術人員驚訝地指著屏幕上的解讀文字:“這……這是‘喜悅’的波形!”
病床上,季莞爾緊握著那塊染血布料的右手,手指,忽然輕輕地動了一下。
窗外,晨光穿透云層,為這座城市鍍上了一層金色。
遠在地球另一端的爾舟風投總部大樓,那塊巨大的電子屏在沉寂了數日后,再次亮起。
一行新的文字,緩緩浮現。
“情感賬戶更新:宿主已重連?!?/p>
醫院另一間病房里,晨光同樣照在楚硯舟蒼白的臉上。
手術很成功,子彈被取出,傷口也被妥善處理。
強效的止痛泵正通過輸液管,將藥物緩緩推入他的靜脈,讓他得以在劇痛中獲得片刻安寧。
然而,隨著麻醉效果的逐漸消退,一種比傷口撕裂更深邃的痛楚,從他意識的每一個角落里蘇醒。
那不是肉體的痛苦,而是一種源于靈魂的、被剝離又被強行連接的悸動。
他猛地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再無之前的混沌。
是她……是莞爾的回應。
他掙扎著側過頭,看到了床頭柜上林晚留下的紙條,上面只有兩個字:“等待。”
等待。
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瞬間開啟了他腦海中無數被“系統”塵封的碎片記憶。
他想起了那本筆記,想起了溫故信中的每一個字。
他必須去,必須立刻到她的身邊。
那份筆記,那個名字……他必須親自去確認。
一刻也不能再等。
冰冷的輸液管,此刻成了最礙事的束縛。
楚硯舟的目光落在手臂上的針頭上,眼神變得異常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