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地看著那截細小的金屬,仿佛上面凝結(jié)著他過去所有依賴藥物維系的、虛假的平靜。
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將它連同膠布一同扯下,動作利落得沒有一絲遲疑。
針尖帶出一串血珠,瞬間隱沒在蒼白的皮膚下。
劇痛如電流般從肩胛骨的傷處炸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將微濕的黑發(fā)黏在皮膚上,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
主治醫(yī)生聞聲沖了進來,看到他手臂上的血痕和搖搖欲墜的身體,臉色大變:“楚先生!你的肩部動脈只是勉強縫合,任何劇烈的情緒波動和動作都可能讓傷口再次撕裂,引起大出血!你這是在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楚硯舟沒有理會醫(yī)生的警告,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掌心那塊從襯衫上撕下的布料上。
那上面用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血跡寫著一行字,字跡潦草卻透著一股決絕的力量——“這次換我,替你扛痛”。
這是季莞爾留給他的,用她的血,寫下的承諾。
他指尖微微顫抖,小心翼翼地將布料疊成一個小方塊,鄭重地塞進貼近心臟的胸前口袋,仿佛那里才是它最安全的歸宿。
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林晚疾步走入,臉色凝重,她甚至沒來得及對眼前的狀況表示驚訝,直接將手中的平板電腦遞到楚硯舟面前。
“老板,出事了。沈知晏越獄了,這是半小時前他向全球發(fā)布的直播畫面。”
屏幕上,幽暗的廢棄實驗室內(nèi),季莞爾被固定在中央那個造型詭異的腦機接口艙里,無數(shù)線纜連接著她的太陽穴和后頸,像一張冰冷的蛛網(wǎng)。
她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而在她頭頂?shù)恼戏剑粋€巨大的投影屏幕上,猩紅的數(shù)字正在無情地跳動:72:00:00。
楚硯舟的瞳孔驟然收縮,周身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他沒有說一個字,也沒有像任何人預(yù)想的那樣暴怒或失控。
他只是低下頭,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極其緩慢卻又異常穩(wěn)定地,一顆一顆系好自己病號服的袖扣。
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為一場無法回頭的戰(zhàn)爭舉行最后的儀式。
周敘白幾乎是與那段直播畫面同時抵達的,他連夜從瑞士飛回,風(fēng)塵仆仆,眼下帶著濃重的烏青。
“硯舟,”他聲音沙啞,遞過來幾張高精度掃描圖,“我撬開了季伯母在瑞士銀行保險箱的最后一個盒子,里面只有一本手寫的筆記。但最后一頁被人撕掉了。”他指著紙張邊緣的放大圖,“根據(jù)殘留的纖維和壓痕分析,被撕去的那句話,原句很可能是……‘啟動密鑰不在數(shù)據(jù),而在她的醒來’。”
“她的醒來?”林晚的指尖在鍵盤上飛速敲擊,調(diào)出了季莞爾過去所有的腦波監(jiān)測數(shù)據(jù),與楚硯舟的進行交叉比對。
忽然,她停下了動作,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等一下……你們看這里。”她將一段波形圖放大,“每一次,只要老板你靠近她,或者與她有直接的肢體接觸,季莞爾的腦波監(jiān)測儀都會出現(xiàn)一次持續(xù)約0.3秒的微弱共振。這個共振頻率,與你們婚禮當天,‘穹頂’系統(tǒng)首次出現(xiàn)原因不明的靜默時,我們捕捉到的異常信號頻率,完全一致。”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
林晚深吸一口氣,像是終于拼湊出了一個瘋狂卻又唯一的答案,她低聲說出了那個顛覆性的結(jié)論:“她不是被動植入系統(tǒng)的容器。她從一開始,就是那個能關(guān)閉一切的……開關(guān)。”
楚硯舟抬起眼,眸中最后一絲迷惘被徹底驅(qū)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殘酷的清明。
他站起身,對著林晚和周敘白下達了指令:“封鎖消息,不要讓穹頂?shù)奈溲b安保介入。老吳,備車,去城郊。”
暴雨如注,瘋狂地砸在車窗上,雨刮器開到最大頻率也只能勉強劃開一道模糊的視野。
城郊的道路很快被積水淹沒,變成了渾濁的河流。
老吳握著方向盤的手心全是汗,幾次都想勸說楚硯舟掉頭,可每當他從后視鏡里看到那雙沉靜如深淵的眼睛時,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
車在距離那棟廢棄實驗室百米之外的泥濘中停下,再也無法前進。
楚硯舟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前,卻從后座取出了一個樣式老舊的不銹鋼保溫桶。
老吳愣住了,他認得這個保溫桶,是季莞爾還在時,專門用來給楚硯舟熬姜棗參湯的。
“先生,您這是……”
雨水瞬間淋透了楚硯舟單薄的病號服,他卻恍若未覺,只是用手背抹去保溫桶上的雨水,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她說過,我的舊疾發(fā)作時,只要喝一口這個,就能緩過來。”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處那棟在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的建筑輪廓,“這次,換她等我。”
說完,他將一件不知從哪找來的寬大黑袍披在身上,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然后提著那個保溫桶,像捧著一團搖曳卻不滅的火種,一步步走進了狂風(fēng)暴雨之中。
實驗室的外圍,沈知晏布下了密不透風(fēng)的紅外線警報系統(tǒng),任何有熱源的物體闖入都會觸發(fā)警報。
然而,楚硯舟卻徑直繞到了建筑東側(cè)那面早已碎裂的玻璃幕墻下。
三年前,他就是在這里,迎著所有人的嘲笑,跪在地上,一片一片撿起他們被撕碎的婚書。
雨水正瘋狂地沖刷著地面上那些鋒利的玻璃殘片,每一片都閃著冷酷的光。
楚硯舟面無表情地脫下身上的黑袍,仔細地鋪在玻璃最密集的地方,然后,他踏了上去。
尖銳的玻璃輕易地刺穿了單薄的鞋底,深深扎進他的腳心。
他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溫?zé)岬难獜膫谟砍觯芸毂槐涞挠晁♂專诘厣向暄验_一道道淡紅色的痕跡。
痛覺在此刻變得無比清晰,不再是折磨,反而成了一種信物,是他與她之間,最真實、最平等的連接。
他一步一步,走得緩慢而堅定,最終停在了幕墻最高處,那里還嵌著一片最大的婚書殘片,上面“楚硯舟&季莞爾”的名字依稀可見,只是在她的名字上,有一道深刻的裂痕。
他的指尖顫抖著,輕輕撫過那道裂痕,仿佛能感受到她當時的心碎。
他湊近那冰冷的玻璃,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你說過,會看我的第8封信……那我現(xiàn)在,寫第9封,你得聽著。”
他沒有猶豫,再次撕開了胸前的襯衫,用指尖蘸著從腳下傷口流出的血,在那片婚書的背面,一筆一劃地寫下:“我不需要預(yù)判未來,只要你在醒來的世界。”
就在最后一個字落下的瞬間,整棟實驗室大樓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了一下!
刺耳的廣播聲猛然炸響,是沈知晏充滿譏諷的狂笑:“楚硯舟!你以為她還在等你嗎?她甚至早就忘了你是誰!”
廣播里,監(jiān)控畫面被強行切換。
腦機接口艙內(nèi),一直緊閉雙眼的季莞爾,眼睫猛地顫動,隨即豁然睜開!
她的眼神沒有焦點,空洞而迷茫,但她的嘴唇卻在無聲地、艱難地開合,拼出了三個字的口型——
楚。硯。舟。
同一時間,遠在總部的林晚看著終端屏幕上陡然飆升的數(shù)據(jù),失聲驚呼:“天哪!她……她自主激活了深層神經(jīng)回路!系統(tǒng)正在反向讀取她的個人意識!”
鏡頭被迅速拉遠,投向爾舟風(fēng)投總部的AI中樞主屏幕。
在那片由億萬代碼構(gòu)成的藍色海洋中,一行全新的、擁有最高權(quán)限的金色指令,正緩緩浮現(xiàn):
母體重連中……情感協(xié)議啟動,正在覆蓋強制剝離程序。
實驗室外,楚硯舟面前那道由無數(shù)猩紅色紅外線交織成的死亡之網(wǎng),忽然發(fā)出一陣紊亂的電流聲,所有的光線在閃爍了幾下后,盡數(shù)熄滅。
緊接著,伴隨著一聲沉重的金屬解鎖聲,那扇通往內(nèi)部、原本被電磁鎖死的最后一道鋼鐵大門,在他面前緩緩打開了一條縫隙,露出背后一條幽深而布滿導(dǎo)線的走廊,盡頭是閃爍著無數(shù)光點的中央控制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