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紗灑進書房，我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
“這一步，你怎么解？“
清鳶坐在我對面，眉頭緊鎖。半個月的休養讓我的傷勢基本痊愈，而她搬進國師府后，我們每天的棋局成了固定功課。
“若我走這里，“她將白子落在右上星位，“你會如何應對？“
我微微一笑，立刻在左下角落子：“圍魏救趙。“
“那這樣呢？“她轉換方向，進攻我的中腹。
“舍小就大。“我放棄邊角幾子，轉而鞏固中央勢力。
清鳶咬著下唇，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腰間玉佩——那個與我死時佩戴的一模一樣的玉佩。我盯著她的手指，突然一陣恍惚。那轉玉佩的動作，那三圈半的停頓，與我自己的習慣分毫不差。
清鳶看出了我的失神，拿手在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沒什么”我落下一子。“你分心了。”
她輕哼一聲，突然走出一記妙手，將我的一大片黑子困住。“聲東擊西。“她得意地說，眼睛亮得像是盛滿了星光。
我審視棋盤，不得不承認這步棋確實精妙。記憶中十五歲的我，棋藝遠沒有這般老練。
“你贏了。“我投子認負。
清鳶歡呼一聲，像個普通少女般雀躍，完全看不出未來女帝的影子。“獎勵呢？“她伸出手。
這是我們之間的新規矩——每贏一局，她可以問我一個問題，而我必須誠實回答。
“你問吧”我低頭收拾著棋盤。
“你第一次殺人是什么時候”
我由為震驚了一下。“十四歲”我最終回答道“一個宮女要毒殺我的母妃。”
清鳶的瞳孔微微擴大：“我也是十四歲，一個在我食物里下毒的太監。“她停頓了一下，“你用的是什么方法？“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我提醒她，但還是回答了，“銀簪，刺入咽喉。你呢？“
“瓷片，割腕。“她輕描淡寫地說，然后突然笑了，“我們真的很像，是不是？“
太像了，像得有時讓我害怕。我在心中默默回答。
我心頭一緊。已經改變這么多了嗎？在我的記憶中，確實是在十七歲那年，為了保護重病的母妃，我才第一次動手殺人。而現在，清鳶不僅提前了三年，殺人方式也不同。
“鶴川”清鳶又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又走神了？”
“抱歉。“我勉強笑了笑，“只是在想，今天該教你什么。“
“今天不學新課。“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林侍郎約我午時在醉仙樓見面，說有幾個大臣想私下結識我。“
我挑眉：“你什么時候和林侍郎這么熟了？“
“你養傷那幾天，我見過他兩次。“她回頭看我，眼中帶著狡黠，“按你教的，先談詩詞歌賦，再論朝政得失，最后暗示對太子之死的疑慮。“
我心頭一震。太子在我的記憶中確實死于流放途中，但那應該是一年后的事！
“太子死了？“我努力保持語調平穩。
“三天前的事。“清鳶走回桌邊，“嶺南傳來消息，說是水土不服突發惡疾。但林侍郎暗示，可能是二皇兄派人下的手。“
歷史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改變。在我的過去里，太子至少還活了一年多，而二皇子是在我十八歲那年才開始清除異己。
“我陪你去見林侍郎。“我突然決定。
清鳶有些意外：“你的傷——“
“已經沒事了。“我站起身，“換身衣服，我們即刻出發。“
醉仙樓的天字號房內，林侍郎和另外三位朝臣已經等候多時。見我們進來，四人立刻起身行禮。
“公主殿下，國師大人。“
林侍郎是個精瘦的中年男子，眼睛小而銳利。另外三人分別是兵部郎中鄭大人、禮部主事王大人和都察院御史周大人——都是朝中中層官員，但位置關鍵。
“諸位大人不必多禮。“清鳶在主位坐下，姿態端莊又不失親和，“聽聞各位對近日朝局有所憂慮？“
我坐在她身側，默默觀察。清鳶的表現令我驚訝——她說話時的語調、手勢，甚至微微抬下巴的習慣，都與我記憶中的自己大相徑庭。這個清鳶更加開朗、靈活，善于調動氣氛，而非我當年的冷峻強勢。
“二皇子監國以來，北疆軍費增加了三成，可邊境沖突反而更多了。“鄭郎中開門見山，“下官懷疑，其中有人中飽私囊。“
“更可疑的是禮部近日接到北燕國書，“王主事補充，“語氣異常強硬，仿佛知道我大周內部不穩似的。“
周御史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下官查到，二皇子府上每月都有北疆來的'藥材'，押送的都是軍中親衛。“
清鳶認真傾聽，適時提問或點頭。當話題轉向皇帝病情時，她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掩飾過去。
“父皇近日精神可有好轉？“她問。
“陛下時好時壞。“林侍郎嘆氣，“昨日早朝，竟將李尚書認成了已故的趙將軍。“
清鳶的手指在桌下悄悄攥緊了衣角。我知道這是她心痛時的習慣動作——也是我的習慣。
“諸位大人今日所言，清鳶銘記于心。“她最終說道，“還請各位繼續留意朝中動向，有異狀隨時通傳。“
離開醉仙樓時，已是夕陽西下。清鳶沉默地走在回府的路上，直到拐進一條無人的小巷，才突然開口：
“他們在加速行動。“
“嗯。“我點頭，“二皇子等不及了。“
“我不是說二皇兄。“她停下腳步，直視我的眼睛，“我是說，整個局勢的發展速度，比我們預計的快了許多。大皇兄早死，北疆異動提前，父皇病情惡化……“她聲音漸低，“就像有人在背后推著一切前進。“
我心頭一跳。清鳶的直覺敏銳得可怕。她感知到的“推力“，正是我改變歷史引發的蝴蝶效應。
“或許只是巧合。“我勉強說道。
清鳶搖搖頭：“我不信巧合。“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鶴川，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關于未來？“
我的呼吸一滯。她離真相如此之近，我該告訴她嗎？
“我懂得觀星推演。“我避重就輕，“近日天象確實顯示帝星不穩，紫微偏移。“
她盯著我看了許久，終于松開手：“好吧，國師大人既然不愿明言，我也不強求。“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失望。
我們沉默地走回國師府。路過花園時，清鳶突然轉向露臺：“陪我坐會兒吧。”
我和她一同坐下。
“小時候，母妃常帶我來這里看星星。“她輕聲說，“她說，人死后會變成星星，守護所愛之人。“
我站到她身邊，不自覺地接話：“所以你總是一個人偷偷跑到摘星樓，因為那里離天空最近。“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清鳶猛地轉頭，眼中滿是震驚：“你怎么知道？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人這件事！“
我的心跳如擂鼓。摘星樓是我童年最隱秘的記憶之一，連貼身宮女都不知道我會獨自去那里。
“我.......”一瞬間，無數畫面涌入我的腦海——幼小的清鳶蜷縮在摘星樓的角落哭泣；她在月光下背誦詩經祈求母妃病愈；她第一次殺人后，在樓頂顫抖著洗凈手上的血跡……
“鶴川？”清鳶擔憂的聲音將我拉回現世，“你臉色很差。”
“我有點累了”
她將手撫到我頭上“你發燒了。”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確實渾身發燙，視線也有些模糊。她將我撫到床上，名人速請御醫。
“國師大人，久病未愈，有感風寒。”御醫開了幾副藥，便辭退了。
清鳶親自熬藥，喂我喝下，“睡吧，我在這里。”
藥物的作用下，眼皮乏力，意識朦朧中，我感覺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摸住我的手指。
我陷入夢中，一團迷霧重重，傳來一道聲音：“你是我對不對”，清鳶站在那里，隨后消散。
我猛地驚醒，清鳶搖晃著我的身體。窗外，天已大亮。
“你做噩夢了”
“早朝.......”我啞著嗓子道。
“已經結束了”她端起一杯水給我，“我已經替你請了病假。”她頓了頓，“不過有個消息你得知道——二皇兄提議三日后舉辦春日宴，所有皇室成員都必須出席。“
我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危險：“鴻門宴。“
“八九不離十。“她點頭，“但我不能不去，否則顯得心虛。“
我思索片刻：“我們還有三天時間準備。“
清鳶突然笑了：“'我們'？我喜歡這個說法。“她站起身，“不過現在，你得再睡會兒。臉色還是很難看。“
我確實感到疲憊不堪，便順從地躺下。清鳶在床邊坐下，出乎意料地開始輕聲哼唱一首搖籃曲——那是我母妃在我生病時常唱的歌，絕不應該有第二個人知道。
我也漸漸睡過去。
這一次沒有噩夢，只有平靜與安寧，就像流浪者找到了歸途，永遠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