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前的第三天，我一大早就被清鳶拉到了練武場。
“看招！“
她手中的木劍朝我面門直刺而來，我側身閃避，順勢用劍柄敲擊她的手腕。清鳶吃痛卻不松手，劍鋒一轉劃向我的腰間。
“不錯。“我格擋住這一擊，“但力道太散。“
她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攻勢更加凌厲。晨光透過樹葉灑在她身上，像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桀驁不馴好似什么都不怕。三個月來的訓練讓她的劍術進步神速，已經能與我過上二十余招不落下風。
“專注！“我挑開她的劍，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紅痕，“戰場上分心就是死。“
清鳶喘著氣后退兩步，突然狡黠一笑：“那可不一定。“
話音未落，她左手猛地一揮，一道銀光從袖中射出。我倉促閃避，仍感到一縷斷發飄落——是她慣用的那支發簪。
“卑鄙。“我挑眉。
“實用。“她得意地撿起發簪，“這可是你教我的——勝者為王。“
我無奈搖頭。確實是我教的，但沒想到她會用在這種地方。記憶中十五歲的我，可沒這么…靈活變通。
“再來”她擺出駕勢。
我們一直練到日上三竿，直到累的汗流浹背才停下。我們背靠著背，大口喝著水。
“明日就是春日宴了。“她擦著額頭的汗水，“你確定二皇兄會在宴上下手？“
“十之八九。“我坐到她身邊，“他最近動作頻頻，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清鳶若有所思：“我讓青黛混進了宴席侍女中，會全程盯著我的酒杯和食物。“
青黛是她的貼身宮女，忠心耿耿。在我的記憶里，這丫頭后來為保護清鳶而死。
“別太依賴別人。“我下意識地說，“最終能保護你的，只有你自己。“
清鳶轉頭看我，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你說話的語氣…有時候真像我母妃。“
我心頭一跳。她的母妃，也就是我的母妃，在我十四歲那年病逝。那是改變我一生的轉折點。
“抱歉，提起你的傷心事。“我輕聲道。
“沒事。“她望向遠處，“母妃走后，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眼淚救不了任何人。“
陽光照在她倔強的側臉上，我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那個在靈堂上一滴淚都沒流，卻在無人處哭到干嘔的小公主。
“清鳶.......”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說起來，“她突然轉向我，臉上陰霾一掃而空，“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嗎？“
我眨了眨眼：“三月十七？“
“是你的生日啊！“她跳起來，“我查過國師府的記錄，三年前你入宮時登記的生日就是三月十七。“
我完全愣住了。三月十七確實是我的生日，但成為國師后，我從未慶祝過。事實上，自從登基為帝，我就再沒過過生日——帝王不需要這種私人情感的流露。
“你…怎么記得這個？“
“因為我的生日是三月十八啊。“她笑著說，“只比你晚一天。這難道不是緣分嗎？“
緣分？還是命運惡意的玩笑？我看著她燦爛的笑容，胸口突然一陣刺痛。
“等著我有東西給你”她拿起場邊的包袱，找到一個盒子給我。
“這是？”我打開盒子，呼吸停滯。
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枚白玉佩，通體晶瑩，邊緣雕著細密的云紋。與我前世佩戴的那枚，一模一樣。“這…“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喜歡嗎？“清鳶期待地看著我，“我找遍了京城的玉器店，才找到這塊接近透明的白玉。上面的云紋是我親手——鶴川？你怎么了？“
我的視線已經模糊，滾燙的液體順著臉頰滑落。死前的血腥味仿佛又充滿了鼻腔，胸口傳來劇痛…...
“鶴川！“清鳶驚慌地扶住我搖晃的身體，“我說錯什么了嗎？““不是你的錯。“我勉強擠出一句話，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只是…這玉佩太像我曾經擁有的一枚。“
清鳶松了口氣，輕輕將玉佩系在我腰間：“那就當是物歸原主了。”
這個動作成了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猛地抱住她，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所有的壓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孤獨，在這一刻決堤而出。
這枚玉佩，這枚該死的玉佩！它是我十六歲生日時母妃送的，我戴著它登基，戴著它出征，戴著它…....
清鳶僵住了，但很快回抱住我，輕拍我的后背。“沒事的…沒事的…“她低聲安慰，就像哄一個做噩夢的孩子。
“清鳶，我…“我哽咽著，決定說出部分真相，“我不是你想象的那個人。“
“什么意思？“
“我不只是國師…我還是…“我深吸一口氣，“我是個女人。”
她輕聲笑道：“你不是告訴過我嗎”
“別怕”緊緊抱住我。
這句話讓我心頭一熱。她眼中的信任和關切如此純粹，讓我幾乎想立刻告訴她全部真相。但這真的好嗎。
“謝謝你的禮物。“我摸著腰間的玉佩，“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生日禮物。“
她燦爛地笑了：“明天我生日，你準備送我什么？“
“活過春日宴？“我半開玩笑地說。
“成交！“她大笑著拉起我，“走吧，去沐浴更衣，你這一身汗臭死了。“
夜晚我有一次做噩夢，夢中，我站在戰場上，四周尸橫遍野。雨點混合著血水打在臉上，冰冷刺骨。我握著斷裂的長劍，胸口插著一支箭，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遠處，敵軍正在集結，準備最后的沖鋒。我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但奇怪的是，心中并無恐懼，只有深深的遺憾…
“鶴川醒醒”她輕輕拍我的背。“你夢里一直在喊'撤退'和'保護陛下'什么的。”
夢中的場景，讓我心頭一陣，或許不是夢，記憶重現。我這才注意到自己只穿著單薄的中衣，而清鳶也僅披了件外袍，顯然是從床上匆匆趕來的。她的長發散落在肩頭，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看上去比平時更加…柔軟。
“我沒事。“我喝了口水，“只是…夢到了一些往事。“
“戰場？“她敏銳地問。
我點點頭，沒有多說。清鳶卻突然伸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頰。
“你的眼睛…“她輕聲說，“有時候看起來好老，好像經歷過無數生死似的。“
我們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月光下，她的眼睛像兩泓清泉，倒映著我蒼白的臉。不知為何，這個場景讓我想起夢中最后看到的天空——也是這般清澈，這般無情。
“清鳶，“我突然問，“如果你知道自己會死，你會怎么做？“
她歪著頭想了想：“先殺了想害我的人。“然后笑了，“開玩笑的。如果真的無法避免…我想我會好好告別，不留遺憾。“
“告別…“我喃喃重復這個詞。
“你快睡吧”我輕輕摸住她的手。
清鳶點點頭，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她猶豫了一下，突然掀開被子鉆了進來。
“你干什么？“我驚訝地問。
“防止你做噩夢。“她理直氣壯地說，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小時候我害怕，母妃就這樣陪我睡。“
我無奈地看著這個任性的公主。她已經在我的床上霸占了最佳位置，閉著眼睛假裝睡著了，但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出賣了她。
“隨你吧。“我嘆了口氣，躺到她身邊。
月光靜靜地灑在床上，清鳶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綿長。我側頭看她，發現她睡覺時喜歡蜷縮成一團，像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這與她白天強勢自信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望著熟睡的清鳶，心中五味雜陳。我來這里的初衷是教導年輕的自己避免犯下同樣的錯誤，但現在，我越來越不確定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這個清鳶，已經與記憶中的自己有了太多不同…
“嗯…“清鳶在夢中囈語，無意識地往我這邊蹭了蹭，額頭抵在我的肩膀上。
我輕輕拂開她額前的碎發，心中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保護欲。無論未來如何，至少此刻，我想守護這個比記憶中更快樂、更完整的清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