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郎在吏部處理公文時,蘇文瑾帶著一身寒氣闖進來,將市井小報拍在案上:“九郎,你快看!這些人簡直是胡編亂造!”
泛黃的紙頁上,“侍郎私會醫女”的標題刺眼奪目,插畫里的男女被描繪得姿態親昵,背景竟是仁心堂的后院藥圃。裴九郎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墨滴在公文上暈開一小團污漬。
“何時流傳開的?”他聲音低沉,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冷靜。
“今早剛出的報,現在長安街頭都在傳。”蘇文瑾急得踱步,“我剛從大理寺過來,李嵩那幫人正拿著這小報串聯御史,準備明日早朝彈劾你!”
裴九郎推開座椅起身,玄色官袍在空氣中劃出利落的弧度:“備車,去仁心堂。”
“你現在去豈不是更讓人說閑話?”蘇文瑾拉住他,“不如先找到報館老板,讓他澄清道歉。”
“澄清?”裴九郎冷笑一聲,目光銳利如鷹,“他們要的就是我慌亂失措的樣子。越是這種時候,我越要光明正大地去。”他整理好衣襟,“況且薇薇那里定然也收到了消息,我必須去看看。”
馬車在朱雀大街上疾馳,百姓的指指點點透過車簾縫隙傳來。裴九郎閉目養神,腦海中飛速盤算著應對之策——李黨余孽想用流言毀掉他的清譽,進而動搖他在朝堂的根基,這背后恐怕還有更深的圖謀。
仁心堂門前果然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見裴九郎的馬車停下,人群頓時炸開了鍋。林薇的學徒正拿著掃帚驅趕圍觀者,見到裴九郎下車,連忙迎上來:“裴大人,您可來了!師傅在里屋呢。”
后院藥圃里,林薇正將曬干的藥材收進竹筐,指尖卻在微微發顫。聽到腳步聲,她轉身時臉上已恢復平靜:“你來了。”
裴九郎推開仁心堂后院的木門時,林薇正蹲在藥圃邊整理艾草。晨露沾濕了她的青布裙擺,指尖捏著的藥鋤還懸在半空,顯然是聽到了動靜。
她站起身轉身的瞬間,裴九郎看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像受驚的小鹿般垂下眼瞼:“你怎么來了?”
“我若不來,豈不是要讓你獨自面對這些風雨?”裴九郎闊步上前,玄色官袍掃過藥圃的青草,帶起一陣艾草的清香。他沒有提那些不堪的流言,只是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這是太醫院新制的驅蚊香膏,你日日在藥圃勞作,擦些在身上能防蚊蟲叮咬。”
林薇沒有接錦盒,反而低頭盯著鞋尖:“外面都在傳……傳我們……”她聲音細若蚊蚋,尾音被風吹得散了,“要不你以后別來了,免得污了你的名聲。”
“我的名聲何時需要靠疏遠你去維護?”裴九郎的聲音陡然提高,又很快放柔,輕輕握住她的手腕,“薇薇你看,這藥圃里的薄荷開得正好,就像你研制的藥方,明明能救人性命,卻要被人污蔑成妖術。難道就因為流言,我們要把這些救命的草藥都拔了嗎?”
林薇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可那些話太難聽了,說我用美色誘惑你,說你為了我不顧朝廷法度……”
“他們說什么不重要。”裴九郎從懷中掏出一卷紙,展開在她面前,“你看,這是江南各州縣送來的感謝信,整整七十三封。銅陵縣的百姓甚至為我們立了生祠,說我們是救命恩人。這些實實在在的情誼,難道比不上那些捕風捉影的流言?”
他指著紙卷上密密麻麻的朱砂手印:“你救治的張老丈還托人帶話,說今年的新米要給你留著;被你從瘟疫里救回來的孩童,如今都能跑能跳了。這些才是我們該放在心上的事。”
林薇的指尖撫過那些溫熱的字跡,淚水終究還是落了下來:“可我怕……怕這些流言會影響你的前程,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我的前程若要靠犧牲你才能換來,那還有什么意義?”裴九郎掏出帕子為她拭淚,指腹擦過她臉頰時微微發燙,“當年金殿對策,我曾對陛下說‘為官者當坦坦蕩蕩,為民者當磊磊落落’。如今我既沒做虧心事,又何必怕那些流言蜚語?”
他將錦盒塞進她手中,盒身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明日我就讓人在醫館門前立塊石碑,把所有采買文書、診治記錄都刻上去。讓長安城的百姓都看看,我的薇薇是怎樣一位懸壺濟世的好大夫。”
林薇捏著錦盒抬頭時,正見朝陽穿過云層落在他肩頭,將他的輪廓鍍成金色。裴九郎望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記住,只要我裴九郎在一日,就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那些想靠流言傷害你的人,我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藥圃里的露珠在陽光下閃爍,艾草的清香混著他身上的皂角氣息,驅散了所有流言帶來的陰霾。林薇看著他堅定的眼神,終于用力點頭,將錦盒緊緊抱在懷中。
暮色漸濃時,裴九郎回到府中。老將軍已在正廳等候,桌上擺著那張小報,銀須在燭火下微微顫抖:“你打算如何應對?”
“明日早朝,李嵩定會發難。”裴九郎斟了杯熱茶,“我已讓人去江南調取當年抗疫的卷宗,所有醫護兵丁的證詞都能證明我們的清白。另外,太醫院院判答應明日為薇薇的醫術作證。”
老將軍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枚虎符:“這是你三叔留在京中的信物,可調遣城郊駐軍。若有人敢在朝堂之外動歪心思……”
“爺爺放心。”裴九郎接過虎符,鄭重收好,“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只是這次流言針對的不僅是我,更是想打擊所有正直官員的士氣。我必須讓陛下看清李黨的險惡用心。”
果然,早朝議事剛畢,御史中丞李嵩便出列奏事,花白的胡須在朝堂的穿堂風中微微顫抖:“陛下,臣有本啟奏!禮部侍郎裴九郎與太醫院供奉林薇交往過密,恐有私情,于禮不合,懇請陛下徹查!”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裴九郎眉頭緊鎖,上前一步朗聲道:“李御史此言何意?臣與林供奉因江南賑災相識,彼此敬重,何來私情之說?”
“敬重?”李嵩冷笑一聲,從袖中掏出一疊紙卷,“臣這里有百姓聯名訴狀,說裴侍郎時常深夜出入林供奉的醫館,兩人在江南賑災期間更是同榻而眠,這難道也是敬重?”他將紙卷高舉過頂,“更有甚者,說林供奉能進太醫院,全靠裴侍郎暗中運作,這分明是結黨營私!”
林薇只覺血液沖上頭頂,指尖冰涼。那些深夜探訪,是裴九郎處理完公務后送來急需的藥材;江南同榻而眠,是為了連夜研究瘟疫藥方在案幾旁輪流小憩。這些救命扶危的舉動,竟被如此齷齪地曲解。
“一派胡言!”林薇忍不住出列辯駁,聲音因憤怒微微發顫,“江南抗疫期間,臣與裴侍郎各司其職,所有言行皆有醫護兵丁見證。太醫院入職考核有目共睹,臣憑醫術立足,從未依仗任何人!”
“一個女子也敢在朝堂狡辯?”李嵩顯然早有準備,目光轉向御座上的皇帝,“陛下,自古男女授受不親,裴侍郎身為朝廷重臣,與林供奉過從甚密,已引來長安百姓諸多非議。臣聽聞近日市井傳言,說林供奉用妖術迷惑裴侍郎,致使其在江南賑災時罔顧朝廷規制,擅自開倉放糧……”
“李御史!”裴九郎厲聲打斷,玄色官袍下的拳頭緊握,指節泛白,“開倉放糧是為救數十萬災民性命,有陛下親筆手諭為證,何來罔顧規制之說?你將救命之舉污蔑為妖術作祟,是何居心?”
朝堂上頓時分為兩派,支持裴九郎的官員紛紛出言駁斥,而李黨余孽則連連附和李嵩,雙方爭執不休。皇帝坐在龍椅上,手指輕叩扶手,沉默地看著殿中亂象,冕旒上的玉珠遮住了他的神情。
林薇看著那些義憤填膺的彈劾者,忽然明白了這流言背后的險惡用心。李黨在江南栽贓不成,便想用流言蜚語毀掉裴九郎的清譽,順帶將她這個“眼中釘”逐出長安。她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朗聲道:“陛下,臣有證物可證清白!”
她從藥囊里取出一本厚厚的醫案,雙手高舉:“這是臣在江南救治瘟疫患者的記錄,上面有每位患者的姓名、癥狀和用藥,更有當地鄉紳和醫者的聯名見證。裴侍郎深夜送藥,皆是為救治重癥患者所需的珍稀藥材,每次交接都有醫館學徒記錄在案。”
裴九郎立刻接口:“臣府中也有相應賬簿,有記錄送往醫館的藥材來源和去向,可隨時呈給陛下查驗。”
他從袖中取出第一卷文書:“此乃江南抗疫時的排班記錄,臣與林供奉分屬不同營帳,每日交接皆有三人以上見證,何來同榻而眠之說?”
又取出第二卷卷宗:“這是仁心堂的藥材賬簿,所有深夜送藥記錄皆有患者姓名可查,皆是重癥急需之藥。李御史若不信,可傳城西貧民窟的百姓對質!”
最后舉起一塊木牌,上面刻著太醫院的印章:“林供奉入職考核成績優異,所用藥方皆收錄于太醫院典籍,何來暗箱操作?”
皇帝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威嚴:“呈上來。”
內侍將醫案和賬簿呈上御座,皇帝仔細翻閱著,殿內鴉雀無聲。許久,他將醫案重重合上:“李御史,你說的妖術迷惑,在這本醫案里,卻是條理清晰的醫術記錄;你說的擅自放糧,在賬簿里,卻是有據可查的賑災善舉。你僅憑市井流言便在朝堂彈劾重臣,居心何在?”
李嵩臉色煞白,額頭冒汗:“臣、臣也是聽聞百姓呼聲,擔心朝廷綱紀……”
“百姓呼聲?”皇帝冷笑一聲,目光掃過眾臣,“朕倒要問問,裴九郎在江南救了數十萬百姓,林供奉研制藥方控制瘟疫,這才是百姓真正的心聲!你們不去褒獎功臣,反倒揪著男女大防的流言不放,是覺得朕老糊涂了嗎?”
這話說得極重,李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臣罪該萬死!”
皇帝卻沒看他,轉向裴九郎和林薇:“裴愛卿,林愛卿,你們為國為民,功績卓著,朕自然信得過你們。但流言蜚語畢竟有損體面,朕決定,賜林供奉黃金百兩,在城東另建醫館,既方便百姓就醫,也可避嫌。”
這個決定既維護了兩人的清白,又巧妙地回應了流言。裴九郎和林薇齊聲謝恩,心中卻都明白,這只是暫時的平息。
退朝后,蘇文瑾在宮門口攔住他們,憂心忡忡地遞過一張市井小報:“你們看,這些人連畫都畫出來了,說你們在江南月下盟誓,簡直荒謬!”
小報上的插畫粗劣不堪,卻將兩人描繪得神態親昵,旁邊還配著“才子佳人私定終身,罔顧禮法禍亂朝綱”的字樣。林薇看著那刺眼的文字,指尖微微顫抖。
裴九郎將小報揉成一團,沉聲道:“不必理會。清者自清,這些謠言遲早會不攻自破。”他看向林薇,眼中滿是歉意,“委屈你了,都是因為我……”
“與你無關。”林薇搖搖頭,眼底閃過一絲堅定,“他們越是想讓我們退縮,我們就越要挺直腰桿。你的抱負在朝堂,我的理想在醫館,只要我們行得正坐得端,流言終究是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