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長安,寒雪初霽,朱墻琉璃瓦上覆著一層薄雪,卻掩不住朝堂之上驟然彌漫的焦灼。北方匈奴鐵騎踏破邊境防線的消息,如同一道驚雷炸響在金鑾殿,信使帶回的奏報上,字字句句都浸著血淚——匈奴兵鋒所至,城池殘破,百姓流離,尸骸遍野,無數流民背井離鄉,沿著官道涌向長安,哭聲與饑寒交織,成了冬日里最刺目的景象。
皇帝緊急召集文武百官議事,鎏金殿門緊閉,殿內卻早已吵作一團。主戰派拍案怒斥匈奴背信棄義,主和派則憂心忡忡地提及國庫空虛,雙方各執一詞,爭執不下。
裴九郎身著緋紅官袍,立于殿中,目光如炬,聲音鏗鏘:“陛下!匈奴素來豺狼成性,與他們講和如同與虎謀皮!昔日先帝曾許以歲幣,換來的不過是三年安寧;今日若再退讓,他們定會得寸進尺,飲馬黃河,屆時邊境永無寧日,長安亦將危在旦夕!臣懇請陛下派大軍討伐,以雷霆之勢蕩平敵寇,還邊境百姓一片太平!”
他的話音剛落,戶部尚書立刻出列反駁:“裴侍郎此言差矣!連年災荒已讓國庫空虛,百姓困苦不堪,若再興兵,糧草軍餉從何而來?一旦民怨沸騰,內憂外患疊加,我朝危矣!不如遣使者攜金銀珠寶前往議和,暫換邊境安寧,再徐圖良策。”
“議和?”裴九郎怒目圓睜,袖袍一甩,“尚書大人可知,方才臣在宮門外見了一位從云中郡逃來的老婦,她丈夫被匈奴活活砍殺,兒子被擄走為奴,家園化為焦土!匈奴貪婪無度,今日予之金銀,明日便要絹帛,后日更要城池!一味退讓只會養虎為患,最終受苦的,還是我大胤的百姓!”
殿內瞬間寂靜,眾人皆看向龍椅上的皇帝。皇帝眉頭緊鎖,手指輕輕敲擊著御案——他何嘗不知裴九郎所言非虛,可國庫空虛是實情,十萬大軍的糧草軍餉,絕非小數。正當他沉吟不決時,殿外忽然傳來內侍的通報:“啟稟陛下,仁心堂林大夫求見,稱有邊境急情稟報。”
眾人皆是一愣,誰也沒想到此時會有女子求見朝堂。皇帝準允后,林薇一身素色醫袍快步走入殿中,雖未施粉黛,眉宇間卻帶著難掩的急切。她俯身叩拜,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清晰:“陛下,臣方才在仁心堂診治了一名邊境潰兵,他身中三箭,仍死死攥著半截染血的家書。據他所言,匈奴攻破代郡后,屠城三日,婦孺不留,護城河被尸體填滿,河水皆赤!臣斗膽懇請陛下出兵——邊境百姓已無生路,再遲一步,便是亡國之危啊!”
她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所有人心上。皇帝看著林薇眼中的淚光,又望向裴九郎堅毅的面容,終于猛地一拍御案:“好!朕意已決!裴九郎聽令!”
“臣在!”裴九郎上前一步,躬身領命。
“朕任命你為兵馬大元帥,統領三十萬兵馬與北疆守軍,即刻出征!務必蕩平匈奴,護我邊疆!”
“臣遵旨!”裴九郎的聲音擲地有聲,“臣定不負陛下所托,不破匈奴,誓不還朝!”
離開皇宮時,雪又開始下了,細密的雪沫落在裴九郎的肩頭,瞬間融化成水。他快步趕回裴府,府中早已亂作一團,仆從們正忙著收拾行裝,裴老將軍站在廊下,神色凝重,見他回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九郎,記住你是裴家兒郎,更是大胤將軍,此戰只許勝,不許敗!”
“孫兒謹記爺爺教誨!”
林薇正在內室為他整理行囊,她將一件厚厚的狐裘大衣疊好放進木箱,又仔細清點著傷藥——金瘡藥、止血散、活血化瘀的藥膏,每一樣都用油紙包好,分門別類擺放整齊。聽到腳步聲,她回頭看向裴九郎,眼眶瞬間紅了,卻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九郎,邊境天寒,這件狐裘你帶著,夜里巡營別凍著。”她伸手為他撫平官袍上的褶皺,指尖微微顫抖,“還有這些傷藥,你讓親兵隨身攜帶,萬一受傷,一定要及時敷上。”
裴九郎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熱驅散了她指尖的寒意。“薇薇,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和念安。別太累了,仁心堂的事若忙不過來,就交給沈大夫打理。”他從懷中取出一枚溫潤的白玉佩,玉佩上雕刻著展翅的雄鷹,是裴家祖傳的信物,“這枚平安佩你收著,見它如見我,定能保你們母子平安。”
林薇緊緊攥著玉佩,冰涼的玉質抵著掌心,卻讓她的心更慌了。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滴在裴九郎的手背上:“九郎,此去兇險,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我和念安在長安等你,等你凱旋。”
裴九郎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聲音低沉而溫柔:“放心,我定會平安回來。等我平定匈奴,就帶你和念安去江南,看看你說過的煙雨杏花,再去當年我們并肩抗匪的青山寨,好不好?”
“好……”林薇埋在他的懷中,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
次日清晨,朝陽未升,長安城外的灞橋邊已擠滿了送行的百姓。裴九郎一身銀甲,腰佩長劍,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后是十萬整裝待發的大軍,旌旗獵獵,甲胄寒光凜冽。林薇抱著年幼的念安站在橋頭,念安尚不知離別之苦,只是睜著大眼睛問:“爹爹要去哪里?”
裴九郎俯身,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臉頰:“爹爹去打壞人,等爹爹回來,給念安帶最好的弓箭。”說罷,他勒轉馬頭,最后看了林薇一眼,目光中滿是眷戀與堅定,隨即揚聲道:“出發!”
馬蹄聲震徹大地,大軍浩浩蕩蕩向北而去,揚起的塵土漸漸遮住了裴九郎的身影。林薇抱著念安站在寒風中,直到隊伍消失在天際,才緩緩轉身,掌心的平安佩早已被攥得溫熱。
裴九郎出征后,林薇將所有的牽掛都化作了行動。她一邊打理仁心堂,為流民診治傷病,一邊每日派人打探邊境戰事。得知大軍缺醫少藥,她立刻召集太醫院的醫者與仁心堂的醫徒,日夜趕制傷藥與防疫湯劑,又自掏腰包購置藥材,分批送往邊境。
可戰事遠比想象中慘烈。匈奴騎兵驍勇善戰,又熟悉地形,裴九郎的大軍雖裝備精良,卻在初戰時幾次陷入重圍。幸好他憑借著過人的軍事才能,聲東擊西,險中求勝,才一次次擊退敵軍。捷報傳回長安時,林薇懸著的心總能稍稍放下,可每當夜深人靜,想起邊境的烽火與刀劍,她依舊輾轉難眠。
開春時節,一則急報擊碎了所有的平靜——裴九郎在掩護主力撤退時,被匈奴的暗箭射中左胸,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消息傳來,林薇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她定了定神,立刻入宮求見皇帝,跪在丹墀之下泣聲道:“陛下,臣夫重傷,臣懇請前往邊境為他療傷!臣醫術尚可,定能救他性命,也能為軍中傷員診治,望陛下恩準!”
皇帝看著她淚痕未干的臉,又想起裴九郎在前線的浴血奮戰,心中深受觸動:“林大夫情深義重,朕準了。朕派五百精銳騎兵護送你,務必保證你的安全。”
三日后,林薇帶著醫箱與大批藥材,踏上了前往邊境的路途。她日夜兼程,風餐露宿,原本需要十日的路程,只用了七日便趕到了北疆大營。當親兵掀開帥帳的門簾,她看到躺在病榻上的裴九郎時,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他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干裂起皮,胸前的傷口雖已包扎,卻仍有鮮血滲出,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林薇快步上前,握住他冰涼的手:“九郎,我來了,你別怕,我一定治好你。”
裴九郎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她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皺起眉頭:“薇薇……你怎么來了?這里危險,快回去……”
“我不回去!”林薇擦去眼淚,立刻打開醫箱,“你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接下來的日子,林薇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榻前。她親自為裴九郎清創換藥,用銀針刺激他的穴位維持氣血運轉,又熬制了補氣養血的湯藥,一勺一勺喂他喝下。夜里,她就趴在床邊小憩,只要裴九郎的氣息稍有變化,她便立刻驚醒。
可禍不單行,就在裴九郎傷勢稍有好轉時,匈奴趁虛而入,再次發動猛攻。大營中傷員激增,軍醫人手不足,林薇只得將裴九郎托付給貼身醫徒,自己則沖進傷兵營,日夜不停地為士兵們療傷。她的雙手因長時間處理傷口而布滿血痕,眼睛也熬得通紅,卻始終沒有一句怨言。士兵們看著這位不顧安危的女大夫,原本低落的士氣漸漸振奮起來——連元帥夫人都在拼命,他們怎能退縮?
在林薇的精心照料下,裴九郎的傷勢日漸痊愈。他雖未完全康復,卻堅持坐起身指揮作戰,林薇便每日為他包扎好傷口,扶他登上帥帳前的高臺。在夫妻二人的同心協力下,大軍士氣大振,接連取得大捷,最終在漠北草原與匈奴主力展開決戰。
那一日,裴九郎手持長槍,身先士卒,帶領騎兵沖破匈奴的陣型;林薇則在后方的臨時醫帳中,為傷員處理傷口,耳邊是震天的廝殺聲,心中卻只有一個念頭——等他回來。夕陽西下時,捷報傳來:匈奴主力被擊潰,單于率殘部北逃,邊境終于平定!
消息傳回長安,皇帝龍顏大悅,下旨召裴九郎與林薇即刻回京。當大軍抵達長安城外時,百姓們早已自發涌上街頭,夾道歡迎。街道兩旁擺滿了香案與鮮花,歡呼聲、鑼鼓聲此起彼伏,綿延數十里。皇帝親自來到城門迎接,握著裴九郎的手笑道:“裴愛卿,你平定匈奴,立下不世之功,真是我朝的棟梁!”
裴九郎躬身謝恩:“陛下謬贊,此乃將士們浴血奮戰之功,臣不敢獨攬。”
皇宮內的慶功宴上,皇帝封裴九郎為“鎮國大將軍”,賞黃金千兩、良田百畝;又因林薇在邊境救治傷員有功,特封她為“仁心郡主”,賜郡主府一座。滿朝文武紛紛舉杯道賀,殿內一派喜氣洋洋。
回到裴府時,裴老將軍早已在門前等候,看到他們平安歸來,老人眼眶微紅,拍著裴九郎的肩膀說:“好小子,沒給裴家丟臉!”念安更是撲進父母懷中,抱著裴九郎的脖子撒嬌:“爹爹,你說好的弓箭呢?”
日子終于重回平靜。春暖花開時,裴府的庭院里開滿了牡丹,姹紫嫣紅,香氣襲人。林薇坐在廊下的長椅上,看著裴九郎陪念安在院中練劍,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而耀眼。
“九郎,你看那株姚黃開得多好。”林薇指著院中的牡丹,笑著說道。
裴九郎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是啊,比去年開得更艷了。”他低頭看著她,眼中滿是溫柔,“薇薇,謝謝你。若不是你,我或許……”
“傻瓜,”林薇靠在他的肩上,輕聲打斷他,“我們是夫妻,本就該同生共死。能陪你走過風雨,看到如今的太平盛世,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裴九郎將她擁入懷中,遠處傳來念安清脆的笑聲。風拂過庭院,牡丹花瓣輕輕飄落,落在他們的衣襟上。這一刻,沒有朝堂的紛爭,沒有邊境的烽火,只有一家三口的歲月靜好,溫暖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