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木框窗時,蘇蔓正對著筆記本發呆。第六條規則的鉛筆字跡還很新,邊緣帶著點毛躁的紙痕,像剛寫上去不久。她用指尖蹭了蹭紙面,鉛粉沾在指腹上,黑得發沉。
“先顧好生計。”她對自己說。通靈世家的規矩里,“活人的日子”永遠排在第一位。爺爺常說,連陽間的飯都吃不穩,就別惦記陰間的事。
她把筆記本鎖進抽屜,鑰匙揣進牛仔褲口袋,和平安繩的銅錢貼在一起。出門前,她特意看了眼墻上的鏡子——七點剛過,陽光把影子釘在地板上,規規矩矩的,沒什么異常。
7樓的電梯依舊空著,“單數靠右”的紙條安分地貼在墻上。蘇蔓靠右邊站定,電梯下行時,她數著樓層數字,1到7,一個不少,連4樓那個歪歪扭扭的叉都透著股“例行公事”的平靜。
走出鏡竹公寓,外面的世界喧囂得像另一個次元。寫字樓的玻璃幕墻反射著朝陽,早餐攤的油煙味混著汽車尾氣涌過來,蘇蔓深吸一口氣,竟覺得有些恍惚。昨晚那棟死寂的公寓,像場被晨光曬化的噩夢。
她打開手機地圖,搜索“招聘市場”。屏幕上跳出個距離三公里的人才市場,導航顯示要穿過兩條老街。
老街鋪著青石板,兩側是矮舊的居民樓,陽臺上掛著五顏六色的衣服。蘇蔓走得很慢,眼睛掃過路邊的店鋪——雜貨店、裁縫鋪、修鞋攤……大多是些帶著煙火氣的小生意。直到經過一棟爬滿牽牛花的小樓時,她停住了腳步。
二樓的窗戶開著,掛著塊木牌,上面用紅漆寫著“招學徒”。牌子旁邊釘著張照片,照片里是排玻璃柜,柜子里擺著各式各樣的人偶,有穿旗袍的仕女,有戴禮帽的先生,眉眼精致得像真人,只是眼神都透著股說不出的沉靜。
“人偶師?”蘇蔓愣了愣。她投的簡歷大多是文員、助理之類的普通崗位,從沒考慮過這種手藝活。但不知為何,那照片里的人偶讓她想起了家里祠堂里的牌位——同樣的精致,同樣的帶著某種“注視感”。
她順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上了二樓。門口沒掛門牌,只有扇雕花木門,門虛掩著,能聽見里面傳來“沙沙”的響聲,像有人在剪紙。
“請問,這里招學徒嗎?”蘇蔓敲了敲門。
里面的響聲停了。過了幾秒,門被拉開一條縫,露出張蒼老的臉。老人戴著老花鏡,頭發花白,嘴角卻噙著笑,眼神亮得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小姑娘,對人偶感興趣?”
“我……我看到招聘牌了。”蘇蔓有點局促。
“進來吧。”老人側身讓她進門。
房間很大,光線卻不太好,窗簾拉得很嚴實,只留了條縫。靠墻擺著十幾個玻璃柜,里面果然擺滿了人偶,從巴掌大的袖珍娃娃到真人高的立偶,神態各異。最顯眼的是柜臺上的半成品——一個穿學生裝的少女人偶,頭發是烏黑的真發,皮膚用某種細膩的瓷燒制而成,只差安上眼睛。
“我姓周,叫我周伯就行。”老人走到柜臺后,拿起一把小巧的刻刀,對著人偶的手指細細雕琢,“我這鋪子不招人,招徒弟。要學三年,管吃住,沒工資,三年后能出師了,再談錢。”
蘇蔓看著那些人偶。它們的眼睛大多是黑曜石做的,瞳孔里像盛著墨,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像在盯著人。她忽然想起鏡竹公寓的鏡子——那種被注視的感覺,竟有幾分相似。
“這就同意收我了?”她問。一般招學徒總要問問履歷、手藝,周伯卻連她名字都沒問。
周伯抬起頭,老花鏡滑到鼻尖,露出那雙清亮的眼睛:“你身上有‘東西’跟著,但又壓得住。做這行,得有點膽子,還得有點‘親和力’。”
蘇蔓的心跳漏了一拍。“東西”?難道是指鏡竹公寓里有不好的東西惹上了她?還是她血脈里的通靈底子?
“我……”她剛想開口,周伯卻擺了擺手,拿起柜臺上的兩顆黑曜石眼珠,對著光看了看:“這對眼睛,你幫我安上試試?”
眼珠很小,比拇指指甲蓋大不了多少。蘇蔓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指尖觸到冰涼的石頭時,突然覺得那眼珠動了一下,像在眨眼。她定了定神,看向那個學生裝人偶的眼眶——空洞洞的,邊緣打磨得很光滑。
她深吸一口氣,將左眼珠嵌進去。大小剛剛好,嚴絲合縫。當她拿起右眼珠時,周伯突然說:“安右眼時,得對著窗戶那條縫的光,不然人偶會‘斜眼’。”
蘇蔓照做了。陽光從窗簾縫里漏進來,剛好落在人偶的右眼窩上。她把眼珠放進去,松手的瞬間,那對黑曜石眼珠突然反射出一點光,像真的有了神采。
“成了。”周伯笑起來,皺紋里都透著滿意,“明天來上班吧。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中間管一頓飯。”
蘇蔓還有點懵。就這么成了?
“對了,”周伯突然叫住她,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個木箱,“今天下班前,把那些碎料收拾一下。都是些廢了的人偶零件,別碰它們的眼睛就行。”
木箱半開著,里面堆著些斷手斷腳的人偶部件,木頭的、瓷的、布料的……混雜在一起,像堆小小的殘骸。蘇蔓瞥了一眼,看見塊碎瓷片上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像干涸的血跡。
她點點頭,轉身下樓時,聽見周伯又拿起刻刀,“沙沙”的雕琢聲在安靜的房間里回蕩,像有人在低聲說話。
離開老街時,蘇蔓買了份報紙,找了家面館坐下。她翻看著招聘版面,卻總想起周伯的話——“你身上有‘東西’跟著”。是鏡竹公寓的規則?還是別的什么?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只有一句話:“晚上六點前回公寓。”
蘇蔓皺了皺眉,回撥過去,卻提示“已關機”。她看了眼時間,下午四點半。離六點還有一個半小時,足夠她回公寓了。
只是這短信來得太蹊蹺,像有人在監視她的行蹤。
回到鏡竹公寓時,夕陽正往西邊沉。大堂里依舊空無一人,登記簿上的字跡似乎又洇開了些。
電梯里,“單數靠右”的紙條還在。蘇蔓靠右邊站著,電梯上升時,她數著樓層——1,2,3……。
“叮”的一聲,電梯停在7樓。
蘇蔓走出電梯,剛要回704,就看見703的門又開了道縫。這次的縫比早上更大,能看見里面的黑暗里,似乎有個白色的影子,像個人偶的輪廓。
她想起周伯的人偶,想起木箱里的碎零件,腳步頓了頓。
這時,口袋里的筆記本突然硌了她一下。她回到房間,打開抽屜,筆記本上果然多了第七條規則,依舊是鉛筆寫的,字跡很輕:
7.?晚上六點后,別在樓道里停留。
窗外的竹子在暮色里晃了晃,葉片摩擦的聲音比早上更清晰了,像有人在樓下低聲數數。蘇蔓看向墻上的鏡子,鏡中的自己正盯著筆記本,眼神里的疑惑漸漸褪去,多了點冷靜——她知道,從接受那份人偶師工作開始,她和這棟公寓、這些規則的糾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