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連下了三日,檐角的雨簾織成密網,把整座山都泡得發潮。阿橘縮在城隍廟的香案下,爪子沾著泥,尾巴緊緊裹住身體。它是三個月前被丟在山腳下的,靠著好心人留下的貓糧活下來,可這場雨沖垮了糧碗,連最后一點小魚干也泡成了糊糊。
“喵嗚……”它對著漏雨的屋頂嗚咽,忽然聽見頭頂傳來“轟隆”一聲——不是雷聲,倒像是某種巨大的東西劃破云層。
抬頭時,阿橘看見一團銀藍色的影子從雨幕中墜落,鱗片在閃電中折射出細碎的光。那東西重重砸在廟前的老槐樹上,震落了半樹雨水。阿橘嚇得弓起背,卻見那影子動了動,竟緩緩化為人形:銀白長發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玄色衣袍被樹枝劃破,露出的手臂上,幾片冰藍色的鱗片正在脫落。
“龍……龍王?”阿橘想起村里老人說的故事,山里住著掌管行云布雨的龍王,可眼前的神明明比它還狼狽。
那人睜開眼,金瞳里沒有威嚴,只有疲憊。“小畜生,看什么。”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阿橘卻不怕了。它跳下香案,踮著腳蹭了蹭那人的手背——那里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滲出淡藍色的血。“喵~”(疼嗎?)
龍王愣住了。他在這山住了九百年,見過跪拜的村民、貪婪的術士,卻從未被這樣柔軟的東西觸碰過。他想揮開,可指尖觸到小貓溫熱的肚皮時,竟鬼使神差地收了力。
接下來的日子,阿橘成了龍王的“小跟班”。
龍王說他與天界賭氣,硬撐著布雨三日,耗盡了靈力才從云巔跌落。阿橘聽不懂這些,只知道每天清晨要叼著曬干的草藥堆在他腳邊,夜里蜷在他膝頭睡覺——盡管龍王的體溫比井水還涼,可阿橘覺得,比空蕩蕩的香案暖和多了。
“你這毛團子,倒比神仙懂人心。”龍王會用指尖輕輕戳它的肉墊,看它氣鼓鼓地甩尾巴。他的鱗片漸漸長了回來,有時阿橘會趴在他變回原形的龍尾上曬太陽,聽他講深海里的故事:會發光的珊瑚森林,能唱歌的魚群,還有沉船里堆積如山的珍珠。
“等我好了,帶你去看。”龍王摸著阿橘的頭說。
可阿橘只想留在山里。它偷偷把村民放在廟門口的供品——一碟小魚干、半塊桂花糕——都推到龍王面前。有一次,它為了夠到屋檐下掛著的臘肉,差點從橫梁上摔下來,還是龍王用尾巴卷住它的腰,才沒摔成“貓餅”。
“笨死了。”龍王的聲音帶著笑意,卻把臘肉撕成小塊,用靈力溫得暖暖的,喂到它嘴邊。
雨停那天,天邊掛起彩虹。龍王站在廟前的空地上,銀袍在風中獵獵作響。阿橘知道他要走了,蹲在門檻上,尾巴不安地拍打著地面。
“我在你項圈上施了咒。”龍王蹲下身,指尖拂過阿橘脖子上用紅繩系著的木牌——那是它被丟棄時唯一帶著的東西。“以后遇到危險,就對著太陽叫三聲。”
阿橘蹭了蹭他的掌心,把沾著的龍鱗粉末蹭到自己的絨毛里。
龍王化作銀藍巨龍沖天而起時,阿橘追著龍影跑了很遠,直到再也看不見。它坐在山頂的巨石上,看著云海里若隱若現的鱗片反光,忽然想起龍王說過,龍的眼淚會變成珍珠。
后來,山村里的人常說,城隍廟的那只橘貓成了精。
它會在干旱時引著村民找到新的水源,會在孩子走失時領著大人穿過迷霧。有人說見過它蹲在懸崖邊,對著云海“喵喵”叫,而每次它叫過之后,第二天必定會下一場溫柔的雨,雨里帶著淡淡的海水咸味。
阿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成了精。它只是每天都會在日落前回到城隍廟,跳上那根被龍王壓彎的槐樹枝,舔干凈爪子上的泥土,等著某個銀白長發的身影從雨幕中走來。
就像很多年前那個暴雨天,他第一次對它伸出手,而它,用毛茸茸的腦袋,輕輕撞了撞他冰涼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