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的第八條消息彈出時，許星正用地質錘尖端撬開一顆藍色星星。紙片展開，露出潦草字跡：“D-428：她獲青年地質學家獎，致辭時沒笑?！?/p>
客棧走廊的硅膠門把手套在陽光下泛著肉粉色。許星用錘頭輕叩，里面傳來不正常的悶響——像有什么東西填滿了中空部分。她剛要拆開，身后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
“別碰那個?！皽蒯菊驹跇翘蒉D角，左手端著杯咖啡，液體正順著顫抖的手指滴在臺階上。他今天沒戴那枚黑曜石耳釘，右耳后的條形碼紋身暴露在晨光中，像道新鮮的傷口。
許星當著他的面扯開硅膠套。填充物傾瀉而出——幾十顆帶血的星星折紙，最上面那顆被咖啡浸透，墨跡暈染成“D-903：她又去了急診室“。
“解釋?！霸S星踩住一顆滾落的星星。
溫峋的咖啡杯砸在墻上，瓷片四濺?！巴嫖锒??！八テ痖T把手套殘骸，“早該燒了?！?/p>
“就像燒我的論文？“許星指向書房方向，“1582天，每天一顆，你管這叫玩物？“
溫峋的左手突然掐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讓她以為骨頭會裂。他拽著她穿過走廊，踢開書房門。昨夜散落的星星已經被掃到角落，像片微型墳場。
“看清楚了?！皽蒯緩某閷献コ龃蟀研切窃蚁驂Ρ冢斑@些廢紙記錄的是個懦夫！“紙星在撞擊中散開，紛紛揚揚如彩色雪片，“一個連自己工作室都不敢開的殘廢！“
許星彎腰撿起最近的一張。血跡斑斑的紙上寫著：“D-1276：左手復健失敗，不配見她?！?/p>
“為什么是左手？“她抬頭，“你紋身用的是右手?！?/p>
溫峋耳后的紋身隨著肌肉抽動而扭曲。他抓起展示柜里的玄武巖星星雕刻，左手劇烈顫抖著舉到許星面前：“因為那天晚上我——“
手機鈴聲突兀地打斷了他。莉莉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附言：“姐！我拍到礦難現場照了！“
溫峋的表情瞬間凝固。許星按下接聽鍵，莉莉的尖叫立刻炸響：“我在客棧后巷！有人追我！“背景音里確實有急促的腳步聲。
許星沖向門口時，溫峋比她更快。他左腿的跛態在奔跑中幾乎消失，只有扶樓梯扶手時暴露了關節的不靈活。后巷堆滿酒箱的陰影里，莉莉蜷成一團，粉色臟辮沾滿泥水，直播設備碎了一地。
“趙副領隊要搶我手機！“她撲向許星，“里面有溫氏礦業的——“
一塊碎石從巷口飛來，擦過莉莉額角。溫峋把兩個女人推到酒箱后，自己擋在外面。趙乾的身影出現在巷口，平日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散亂地黏在額頭上，手里握著塊拳頭大的礦石。
“把照片刪了。“他聲音嘶啞，“否則你們勘探隊的數據造假坐實?！?/p>
許星注意到他背包側袋露出礦樣袋一角——和她昨天采集的編號相同。莉莉突然把手機塞進她手里，屏幕上是張泛黃的照片：濃煙滾滾的礦洞口，年輕得多的溫峋抱著個女孩沖出火場，女孩左眉流血，身上蓋著件繡有溫氏集團LOGO的制服。
照片角落的日期讓許星胃部絞痛——四年前三月十五日。她生日當天。
“這不是...“許星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她的記憶里，那天明明下著暴雨，她在急診室等溫峋等到天亮?？烧掌尘胺置魇乔缣欤h處山脊上還有未化的積雪。
“給我！“趙乾撲過來。溫峋抄起空酒瓶砸在墻上，玻璃碎片形成一道臨時屏障。
“跑?！八屏嗽S星一把，“帶她從前門走。“
莉莉已經一瘸一拐地沖向客棧后門。許星跟上她，余光看見溫峋用左臂擋住趙乾揮來的礦石，那聲悶響讓她后槽牙發酸。進門瞬間，她回頭望見溫峋奪過礦石砸向趙乾膝蓋，動作狠厲得像另一個人。
莉莉癱在大堂沙發上，額角的血已經凝固。她劃開備用手機：“還有更勁爆的。“屏幕顯示趙乾進入溫氏大廈的照片，“我表哥是保安，說趙乾每月都來送礦石樣本。“
許星放大圖片。趙乾背包里露出半個密封袋，標簽上的礦區編號正是父親遇難的地方。更令人不安的是他手中的文件夾——封面上印著“放射性標記物投放記錄“。
“你從哪弄到礦難照片的？“許星問。
“客棧閣樓?！袄蚶蛱蛄颂蚋闪训淖齑?，“有個上鎖的箱子，我鉆通風管...“
后門撞開的聲響打斷了她。溫峋拖著昏迷的趙廉進來，左小臂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把人扔在角落，從吧臺取出醫藥箱自己包扎，牙齒咬著繃帶一端的樣子像匹受傷的狼。
“他說的數據造假怎么回事？“許星按住趙乾的人中。
溫峋用腳踢開趙乾的背包，幾十個礦樣袋散落出來。許星立刻認出這些和她昨天采集的編號一致，但礦石成色明顯不同——她收集的星火礦伴生石含有特殊金屬光澤，而這些只是普通赤鐵礦。
“調包。“溫峋系緊繃帶，“溫氏集團慣用手法。“
趙乾呻吟著醒來，看到許星手里的手機屏幕后突然掙扎：“照片是PS的！那天根本沒有礦難！“
“那這是什么？“許星調出照片懟到他眼前，“溫峋抱著的人是誰？“
趙乾的瞳孔劇烈收縮：“那是...是...“
溫峋抓起吧臺上的冰錐抵住趙乾喉結：“說。“
“是許星研究員?！摆w乾癱軟下去，“但她是自愿參與溫氏的新礦測試，事故純屬意外...“
許星的世界突然傾斜。她扶住吧臺，父親臨終的話在耳邊回響：“星星，別相信溫氏的任何...“記憶碎片如暴風雪般旋轉——雨夜、急診室、父親滿是血的手抓住她的腕表...
“謊話?！皽蒯镜谋F刺破趙乾皮膚，“那天是常規勘探，溫澈故意引爆了瓦斯?！?/p>
莉莉突然尖叫：“他口袋里在響！“
趙乾內袋傳出電子音。溫峋摸出個黑色通訊器，屏幕閃爍著“清除完成“的紅字。趙乾臉色驟變，猛地咬向自己衣領。溫峋掐住他下巴，但已經晚了——白沫從趙乾嘴角涌出，他的身體很快抽搐著僵直。
“氰化物。“溫峋松開手，“溫澈的人都會在牙槽藏這個?！?/p>
許星蹲下檢查趙乾的衣物，從他襯衫口袋摸出張折疊的字條。展開后是潦草的幾個字：“厭倦了就消失吧“，落款日期正是四年前三月十五日。
“這是...“她聲音發顫。
溫峋奪過字條對著光檢查：“不是你的筆跡?！?/p>
“當然不是！我從來沒——“許星突然頓住。她確實收到過類似內容，是急診室護士轉交的便條，當時她縫完針出來，溫峋已經消失，只留下這張字條...
“護士?！八プ蒯镜氖直郏澳莻€戴口罩的護士長什么樣？“
溫峋的左手指向莉莉：“問她。那天她也在場?！?/p>
莉莉瞪大眼睛：“什么？我才二十三歲！四年前我還在上大學！“
“不是你。“溫峋扯開領口，露出鎖骨處的紋身——簡約的粉色臟辮小人圖案，“是她妹妹露露，溫氏礦業前保安主任的女兒。“
許星突然想起急診室那個總戴著口罩的護士，她眼角有顆淚痣，和莉莉一模一樣。當時就是她遞來字條，說“你男朋友留的“。
“字條是偽造的。“溫峋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那天昏迷到半夜，醒來時你已經...“
莉莉的手機突然響起警報。她劃開屏幕，臉色刷白：“我表哥發的緊急代碼！溫氏派人去地質局舉報你們數據造假了！“
許星抓起趙乾調包的礦石樣本。如果現在趕回營地做對比檢測，或許還來得及。她轉身時，溫峋正對著陽光檢查那張字條，左手無意識地顫抖著，血從繃帶邊緣滲出，滴在“厭倦“兩個字上。
“溫峋?！八谝淮瓮暾兴拿?，“你那天到底要說什么？關于左手...“
他抬起頭，耳后的條形碼紋身被汗水浸濕：“不重要了。“
許星從工具墻取下雕刻刀，強行塞進他顫抖的左手：“重要?！八罩氖执滔蜃謼l，刀刃貫穿紙張釘在吧臺上，“因為這把刀能證明誰在說謊?！?/p>
莉莉倒吸冷氣。許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刀尖穿透的字條背面，顯出淡淡的溫氏集團水印。
溫峋的左手突然停止顫抖。他拔出刀，字條在空氣中化為碎片：“去找你的勘探隊。“他扔給她車鑰匙，“我處理尸體。“
許星沒動。她盯著滿地紙星和血跡，突然意識到什么，沖回走廊扯下所有硅膠門把手套。七十八顆帶血星星傾瀉而出，每顆都標記著日期和簡短文字，最早的一顆寫著：
“D-1：明天求婚。若失敗，從此做她的星星?！?/p>
日期是四年前三月十四日。她生日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