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端著藥碗的手指在微微發抖。濃褐色的藥汁在青瓷碗沿蕩出細密漣漪，倒映出廚房頂燈破碎的光影。許星注意到老人今天圍裙的系帶歪斜著，銀辮尾梢沾著抹未擦凈的草木灰。
“阿峋該喝藥了。“秦姨的聲音比平日嘶啞，“這帖新方子花了大價錢...“
許星的目光越過她肩頭，落在灶臺上那個貼著她論文標簽的燒杯。杯底殘留的黑色藥渣已經凝固，邊緣泛起詭異的金屬光澤。她突然想起昨夜溫澈倒掉的那杯“毒酒“——同樣的青瓷碗，同樣令人不安的色澤。
“我來送吧。“許星伸手接藥碗，“正好有事問他。“
秦姨的手猛地后縮，藥汁潑濺在許星袖口，布料立刻蝕出幾個小洞。“使不得！“老人瞳孔收縮，“這藥得我看著喝，上次他倒進盆栽，差點毒死你父親送的紫背竹芋...“
話音戛然而止。秦姨的嘴唇無聲地張合幾下，像離水的魚。許星袖口的破洞邊緣開始卷曲，散發出苦杏仁與鐵銹混合的氣味。
“什么藥需要用到氰化物載體？“許星逼近一步，“溫澈帶來的？“
藥碗砸在地上發出的聲響不像瓷器，更像金屬撞擊。深褐色液體在地板縫隙間蜿蜒，竟勾勒出星火礦脈的分布圖譜。秦姨踉蹌著去抓抹布，圍裙口袋掉出個小紙包——淡藍色包裝上印著溫氏集團LOGO，角標標注“放射性中和劑“。
許星搶先撿起紙包。重量很輕，里面是幾顆米粒大小的晶體，在廚房昏暗光線下泛著熟悉的幽藍。“青金石提純物。“她捏起一顆，“濃度夠讓檢測儀爆表。“
“是解藥！“秦姨突然激動起來，“阿峋的左手...那些傷疤會吸收礦洞里的輻射，必須定期...“
樓梯傳來腳步聲。溫峋出現在廚房門口，左手戴著半指手套，指縫間露出新滲的血跡。“吵什么？“他視線掃過地上的藥汁，瞳孔微微收縮，“秦姨，去重新熬藥。“
老人如蒙大赦般逃離。溫峋彎腰用戴手套的左手拾起瓷片，動作間后頸的條形碼紋時隱時現。許星注意到他今天站的位置刻意偏左，右耳始終朝向墻壁。
“解釋。“她將放射性晶體紙包拍在料理臺上。
溫峋的左手突然抽搐了一下，瓷片割破手套，血珠滴進地上的藥漬，發出輕微的“滋滋“聲。“溫澈的監控手段。“他踢了踢碎片，“這些瓷碗內壁鍍了感應金屬，喝藥時數據會傳回溫氏。“
許星想起昨夜那個被藥汁蝕穿的照片——不是墨水污染，是化學反應。溫澈不僅下毒，還要實時監控毒效。
“為什么針對你？“
“因為我是唯一活著的證人。“溫峋扯掉破手套，露出掌心猙獰的疤痕，“見過溫氏如何偽造礦難現場。“
許星的心臟猛地一縮。父親臨終前抓著她的手腕，斷斷續續的話在耳邊回響：“星星...爆炸點...三個...“當時她以為是指瓦斯爆炸點，但現在...
“三個爆破點？“她抓住溫峋的手臂，“我父親說的是這個？“
溫峋的右耳幾不可察地偏了偏。這個細微的動作像把鑰匙，突然打開許星記憶的暗格——四年前礦難救援現場，滿身是血的溫峋跪在擔架邊，醫護人員大喊“右耳完全聽不見了“時，他還在用左手死死壓住她父親胸口的傷口。
“你的右耳...“許星的聲音發顫，“不是雪崩？“
溫峋突然轉身去拿水杯，左手卻撞翻了刀架。刀具散落一地，最鋒利的那把直插進他靴尖前的木板，嗡嗡震顫。“舊傷。“他背對著她倒水，“不重要。“
秦姨端著新藥碗出現在門口，銀辮徹底散了，灰白頭發披了滿肩。“喝了吧。“她聲音帶著哭腔，“這次我看著你喝。“
溫峋接過碗的左手穩定得反常。許星看見他小臂肌肉繃得像巖石，那是極度隱忍的征兆。藥汁表面倒映出廚房頂燈，光線扭曲成奇特的波紋——像地質圖上等高線的變體。
“等等。“許星突然奪過藥碗，“這藥方誰開的？“
秦姨的視線飄向窗外：“溫氏雇的老中醫，說能治神經...“
“治神經用不著釙-210。“許星將藥碗湊近鼻子，苦杏仁味更濃了，“α射線源，口服致死量0.1微克。這碗里至少50微克。“
溫峋的左手猛地砸向料理臺。不銹鋼臺面凹陷下去，血從指縫間滲出，但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溫澈等不及了。“他冷笑，“怕我死前說出真相。“
秦姨突然癱跪在地，圍裙口袋里滾出個微型注射器。“他們抓了露露...“老人痛哭失聲，“莉莉的妹妹...說不在藥里加東西就...“
許星撿起注射器。標簽印著“記憶阻斷劑“，生產批號關聯溫氏生物科技。她想起急診室那個眼角有淚痣的護士，想起那張偽造的字條，想起自己始終模糊的礦難記憶...
“你早就知道。“她看向溫峋，“為什么不說？“
溫峋的右耳又偏了偏。這次許星看清了——他不是在回避，是在用殘存的左耳努力捕捉聲源。秦姨的哭喊聲太高頻，他聽不清。
“因為他傻！“秦姨突然抱住許星的腿，“怕你想起爆炸現場受不了！那晚你父親他...他其實...“
溫峋猛地拽起老人，動作粗暴卻帶著保護意味。“夠了。“他聲音低沉，“去休息。“
秦姨被半推著離開廚房，途中回頭喊了句什么。溫峋沒反應，但許星聽清了——
“他右耳聽不見！你站左邊說！“
時間仿佛凝固。許星看著溫峋僵直的背影，看著他無意識偏向左側的站姿，看著他把流血左手藏進褲袋...所有碎片轟然拼合：為什么他總站在她左側，為什么暴雨夜他沒能聽見她的呼喊，為什么他對高頻聲音缺乏反應...
“四年零三個月。“她輕聲說，“不是雪崩，是礦洞爆炸震破了鼓膜。“
溫峋轉身，臉上沒什么表情，但耳后的條形碼紋身被汗水浸得發亮。“左耳夠用了。“他踢開地上的注射器，“去收拾裝備，溫澈的人該到礦洞了。“
許星擋住他去路。“看著我。“她按住他雙肩，強迫他直視自己，“父親最后到底說了什么？“
溫峋的左手指節發出輕微脆響。他沉默太久，久到窗外傳來渡鴉的啼叫。“去找阿峋。“他終于開口，“然后...青金石的藍...是...“
“是核輻射的切倫科夫光。“許星接上，“他發現了溫氏用伴生礦制造核燃料的秘密。“
溫峋的瞳孔微微擴大。這個反應讓許星確信——父親臨終時確實說了更多，但溫峋選擇隱瞞。
“還有呢？“她逼近，“三個爆破點之后呢？“
廚房頂燈突然閃爍起來。溫峋的左耳動了動——他聽見了許星聽不到的頻率。“備用發電機啟動了。“他猛地推開窗，“溫澈的人在破壞供電系統。“
遠處傳來爆炸的悶響。客棧燈光徹底熄滅，只有地上放射性晶體的幽藍微光照亮兩人蒼白的臉。溫峋在昏暗中摸索什么，左手撞到櫥柜發出痛哼。
許星抓住他流血的手。“這邊。“她引他向門口走，“有應急燈。“
溫峋卻反握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別去礦洞。“他聲音急促，“溫澈要引爆剩余的爆破點，制造塌方假象。“
“那就更該去！“許星掙扎著，“證據還在下面！“
“證據是你。“溫峋突然說，“你父親把數據刻在了...“
二樓傳來玻璃破碎的巨響。溫峋本能地將許星護在身后，這個動作讓他完全暴露在窗口投來的月光下。許星看見他右耳廓上有道陳年疤痕——正是她父親戒指的獨特棱角形狀。
記憶如閃電劈開迷霧：爆炸發生的瞬間，父親將她推向溫峋，戒指劃過溫峋耳廓，留下這道永久的印記。而溫峋用左手護住她頭臉，自己承受了落石沖擊...
“你的左手...“許星聲音哽咽，“是為了保護我才...“
溫峋突然捂住右耳跪倒在地，鮮血從指縫間滲出。窗外，某種高頻聲波儀器正對著客棧方向轟鳴。秦姨尖叫著從二樓跑下：“他們用了聲波武器！阿峋的右耳...“
許星扯下圍裙塞住溫峋流血的右耳，同時對秦姨喊：“站他左邊說話！“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她看見溫峋猛地抬頭，眼中閃過某種難以置信的情緒。廚房角落的收音機突然自動開啟，調頻噪音中夾雜著溫澈的聲音：“...既然不肯合作，就讓礦難真相永遠埋在地下。“
溫峋用流血左手撐起身子。“不。“他對著收音機說，“這次不會了。“
他扯下右耳的染血布團，露出完全破損的耳道。然后他轉向許星，第一次用完整的、清晰的音量說：
“你父親把星火礦數據刻在了你的地質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