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燈光在凌晨三點顯得格外慘白。

陸修遠坐在林薇病床邊的椅子上，看著她終于陷入藥物作用下的淺眠。她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痕，右手卻仍然死死攥著他的衣角，像是怕他會在她睡著時消失。

他輕輕掰開她的手指，觸到她掌心深深的月牙形掐痕——那是她剛才情緒崩潰時自己掐出來的。

手機屏幕亮起，是老陳發來的郵件。

附件：林薇（林小滿）心理評估報告（蘇黎世大學醫院，2022年）

陸修遠點開文件，密密麻麻的德文診斷書映入眼簾。他的德語只夠看懂幾個關鍵詞：

“邊緣型人格障礙（BPD）傾向“

“創傷后應激反應（PTSD）“

“自殘行為史“

“建議長期心理治療及藥物干預“

最后一行用紅字標注：“患者拒絕承認診斷結果，并自行終止治療。“

他關上手機，看向病床上的林薇。

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照在她裸露的手臂上——那里除了新鮮的抓痕，還有許多淡白色的舊傷，有些是刀割的，有些像是煙頭燙的。最觸目驚心的是右腕內側一道橫向疤痕，粗糙的縫合痕跡表明那是在條件極差的情況下處理的。

陸修遠突然想起大學時的一件事。

大四那年冬天，林小滿養的倉鼠死了。她抱著那個小籠子坐在宿舍樓下哭了一整夜，第二天就發高燒。陸修遠翹課陪她去校醫院，護士抽血時她嚇得直哆嗦，卻還強撐著說“沒關系“。

而現在，這個曾經連打針都怕的女孩，卻能在自己身上留下這么多傷痕。

——

清晨六點，護士來查房時發現病房空無一人。

床單平整得像沒人睡過，只有枕頭上放著一張紙條：

“游戲繼續。“

——

陸修遠沖進醫院監控室時，保安正在打瞌睡。

“調昨晚3號樓的所有監控！“

畫面顯示，凌晨四點十七分，林薇獨自拖著行李箱離開了病房。她走得很慢，右腿的支具明顯影響行動，但脊背挺得筆直，像個即將奔赴戰場的士兵。

最后一幀畫面是她站在醫院大門口，抬手攔下一輛出租車。車窗搖下的瞬間，陸修遠看清了司機的臉——

是周謙。

林薇的前夫。

——

仁和醫院精神科主任辦公室里，陸修遠把監控截圖推到對方面前。

“邊緣型人格障礙患者突然消失，最可能去哪里？“

頭發花白的老主任推了推眼鏡：“這要看她的'執念對象'是誰。“

“什么意思？“

“BPD患者的行為往往圍繞一個核心人物展開，“老主任指著截圖里林薇空洞的眼神，“她會不斷測試這個人的底線，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證明自己確實不值得被愛。“老主任嘆了口氣，“這是他們特有的自證預言。“

陸修遠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未知號碼發來一張照片：林薇站在某棟高樓天臺邊緣，身后是初升的朝陽。她穿著病號服，右腿的支具已經拆掉，赤腳踩在水泥護欄上，像一只隨時會墜落的鳥。

照片下方附著一行地址：

“國貿大廈頂層。你敢來嗎？“

——

出租車急剎在國貿大廈樓下時，陸修遠的手機再次響起。

“陸醫生遲到了呢。“林薇的聲音輕快得詭異，“我數到一百，如果看不到你......“

背景音里是呼嘯的風聲。

陸修遠沖進電梯，瘋狂按著頂樓按鈕：“小滿，聽我說，站在那里很危險——“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我到了！“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刺眼的陽光撲面而來。

天臺風很大，林薇背對著他站在護欄邊緣，長發在風中狂舞。聽到腳步聲，她緩緩轉身，臉上帶著孩童般天真的笑容：

“你來了。“

陸修遠不敢輕舉妄動，慢慢向前挪步：“那里太危險，先下來好不好？“

“危險？“林薇歪了歪頭，“比被你放棄更危險嗎？“

她的右腳已經有一半懸空，身后是三百米的高空。

“我沒有放棄你，“陸修遠的聲音哽住了，“十年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證明給我看。“

“怎么證明？“

林薇的笑容擴大了，她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手術刀——陸修遠認出那是他常用的品牌，刀柄上還刻著他名字的縮寫。

“選一個吧，“她溫柔地說，“要么我跳下去，要么你親手把刀插進這里——“

她指了指自己左胸第四肋間隙，正是心臟的位置。

“就像當年你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