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來晚了,”沈菀垂下眼,聲音低了幾分,帶著些許低落,“婆婆已經故去了。”
男人沉默了片刻,只道:“帶我去她墳前看看。”
“好,您跟我來吧!”沈菀不敢多問,轉身往屋后的山路走。
雪太厚,山路本就難行,寒風呼嘯著卷著雪沫子打在臉上,凍得人骨頭都疼,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全力。
沈菀搓了搓凍得通紅的臉,想找點話說轉移注意力,或許就不那么冷了,于是開口問道:“您是婆婆的后輩親戚,來吊唁的嗎?”
“我是她爹?!蹦腥苏Z氣平淡地答道。
“噗通——”沈菀一個趔趄,差點摔在雪地里,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男人,滿腦子都是嗡嗡的問號。
什么情況?是她被凍得耳鳴聽錯了?還是這男人跟婆婆有仇,故意來墳前說這種混賬話氣人?
可要說有仇,也沒聽說婆婆這輩子得罪過什么大人物啊。他到底是來干什么的?自己還該不該帶他去?
沈菀這邊正腦子亂成一團漿糊,男人卻已經邁開長腿,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他走在厚厚的積雪里,竟像是如履平地,絲毫不受阻礙。沈菀沒法子,只能咬著牙奮力追趕,可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越來越遠。
好不容易到了張婆婆的墳前,那是個小小的土包,前面立著塊簡陋的木牌。
男人在墳前靜立了許久,久到沈菀都快凍僵了,才見他抬手,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支香。
男人一手拈著香,另一只手捏了個玄奧的手勢,指尖微攏,指節分明。他唇瓣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默念什么晦澀的咒文,那香燃得極快,火星簌簌往下掉,一縷青煙筆直地往天上躥,連一絲歪斜都沒有,在寂靜的墳前顯得格外詭異。
一陣微風毫無征兆地卷過,帶著刺骨的寒意,沈菀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衣衫。
…
引魂香的青煙裊裊升起,跨越生死阻隔,引亡魂入陽世。
一道蒼老佝僂的虛幻身影出現在簡陋的墳塋旁,與記憶里鮮嫩明艷的少女是那般割裂。
所以,這就是他張青山當年為何要拋棄妻女,那般決絕的踏入修行之路的原因。
凡人一生何其短暫,被病痛和生老病死所困頓,而修士,舉手投足間何其偉力,每每突破都能增加壽元。
若無資質也就罷了,混沌一生轉眼即逝。既知有更廣闊的天地,為何還要將自己囚困?
所以,他何錯之有?
眼中波瀾起伏的情緒漸漸歸于平靜。
他看著對面虛幻的身影,沉聲道:“知意,爹爹來送你一程。”
那虛幻佝僂的身影頓了頓,彎腰一拜,“見過尊者?!?/p>
張青山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微微頷首,語氣里竟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澀然:“……知意,我知你怨爹爹,但我不悔?!?/p>
張知意干瘦蒼老的臉上扯出個淡淡的笑來,“不悔就繼續往前行吧!怨不怨的,不重要了……”
沈菀看不到張婆婆,這番對著空氣自說自話的模樣,讓沈菀頭皮一陣發麻,后頸的汗毛根根倒豎,仿佛有什么冰涼的東西正順著脊椎爬上來。
張青山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可還有什么未了之愿嗎?爹爹幫你了結后,便安心投胎去吧?!?/p>
聞言,張婆婆的視線越過張青山,落在神情驚疑不定的沈菀身上,“到底相伴幾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尊者可否讓她跟在您身邊?不管是丫鬟還是什么,給她口飯吃就好。”
張青山回過頭,視線直直地撞上沈菀,沉吟了一會兒后緩緩應了一聲:“我答應你?!?/p>
話畢,兩相沉默。
沈菀她抿了抿干裂的唇,攥緊了衣角顫聲問道:“是…是婆婆嗎?”
那顫,是后世看多了鬼片,骨子里對阿飄的懼意,又因記憶里的婆婆太多慈祥和藹而糾結復雜。
張青山斜睨過來一眼,眸光深邃難測,半晌才從鼻腔里發出一聲淡淡的回應:“嗯。”
這一聲“嗯”,瞬間擊潰了沈菀強撐的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