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下的微光
冰冷的雨水砸在背上,混著腹部未散的鈍痛,沈昀墨跪在泥濘里,像一尊被遺棄的石像。
雨幕模糊了視線,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帶著某種他從未感受過的溫度。
他下意識地回頭——
不遠處的老槐樹下,少女站在雨里。
白色裙擺早已被泥水濺濕,烏黑的頭發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可那雙杏眼卻亮得驚人,像穿透雨幕的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沈昀墨一眼就認出了她。
是上午在教學樓前見過的那個女孩,穿著干凈的白裙,笑起來有淺淺的酒窩,像瞬間綻放的曇花,驚艷得讓他不敢多看。
可現在,這道“光華”卻撞破了他最狼狽的模樣——
濕透的襯衫、泥濘的膝蓋、還有姑姑姑父留下的傷痕。
沈昀墨的瞳孔驟然收縮,像被燙到一樣倉促回頭。
下頜線繃得緊緊的,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他不想讓她看見這樣的自己,不想讓那道干凈的光,沾染上他世界里的黑暗。
許梔寧的心卻在那一眼后,疼得快要窒息。
她看見了沈昀墨眼底的抗拒,像受驚的小獸豎起的尖刺。
還有藏在尖刺背后的躲避——他在怕她看見他的不堪。
沒有絲毫猶豫,許梔寧小跑著沖進雨里。
她沒有傘,只能飛快地脫下身上的米白色針織外套。
張開手臂,彎腰擋在沈昀墨的頭頂。
外套不算大,剛好能遮住兩人的頭頂。
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頭發和后背,可她卻毫不在意。
“我給你遮風擋雨,好不好?”
軟糯的聲音混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落在沈昀墨的耳邊。
這是許梔寧藏了一輩子的話。
上一世她沒能說出口,這一世,她終于有機會對他說。
雨聲太大,沈昀墨只聽清了末尾的“好不好”。
他抬起頭,撞進少女滿是心疼的眼眸里。
她的頭發在滴水,臉頰被雨水沖刷得格外白皙,可笑容卻溫柔得能化開雨里的寒氣。
沈昀墨愣住了,他活了十七年,從未有人這樣對他。
沒有責罵,沒有嫌棄,只有純粹的關心,像一束微光,突然照進了他常年黑暗的世界。
他不懂許梔寧為什么會來這里。
不懂她為什么要對自己這么好。
更不懂為什么她的目光那么溫暖,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長久的自我封閉,讓他習慣性地抗拒這份陌生的善意。
他只是低垂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眼底的情緒,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許梔寧沒有催促,只是保持著彎腰的姿勢,把外套穩穩地撐在他頭頂。
雨水順著外套的邊緣滑落,打在她的肩膀上,漸漸浸透了她的裙子。
她的身體越來越冷,可看著身邊沉默的少年,心里卻像燃著一團火。
不知過了多久,雨終于停了。
天空漸漸放晴,露出一抹淡淡的晚霞。
許梔寧的外套已經濕透,沉甸甸地壓在手上。
她和沈昀墨一樣,全身都在滴水,可兩人的眼底卻截然不同。
沈昀墨的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像深不見底的潭水;
而許梔寧的眼底,是亮得灼目的光,像剛剛升起的朝陽。
沈昀墨看著那道光,陌生感再次涌上心頭。
他下意識地想要逃離,猛地從地上站起來,沒有看許梔寧一眼。
也沒有說一句話,轉身就朝著小平房旁邊的小倉庫走去。
“砰”的一聲,鐵門被重重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就在他開門的瞬間,許梔寧看清了倉庫里的景象——
那是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子,一覽無余。
里面只有一張不到一米寬的鐵床。
床底下堆著一摞用塑料布裹著的書本。
連個像樣的桌子都沒有,狹窄得讓人窒息。
心口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像被無數根細針扎著。
許梔寧從來不知道,沈昀墨過的是這樣的生活。
上一世她只知道他“高冷”,卻不知道這份“高冷”背后,藏著這么多的委屈和窘迫。
她忽然想起沈昀墨日記里的話——“我像陰溝里的老鼠,不敢靠近陽光下的你”。
原來那些自卑的文字,全都是他真實的處境。
她知道沈昀墨有輕微的自閉癥,也明白現在的他抗拒任何人的靠近。
她不敢貿貿然闖入他的世界,只能看著緊閉的鐵門,默默轉身離開。
她得先回家換衣服,也得好好想想,這一世,她該怎么幫他。
倉庫里,沈昀墨坐在鐵床上。
全身濕透的衣服把床單染出一大片水漬。
他的身影藏在屋子的陰影里,立體的輪廓顯得格外單薄。
他茫然地看著緊閉的鐵門,心里亂成一團麻。
有對許梔寧的疑惑,有對那份善意的抗拒。
可更多的,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卑微的期盼。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只覺得心里某個冰冷的角落,好像被那道溫暖的目光焐熱了一點。
墻上的舊時鐘滴答作響,提醒著他兼職的時間快到了。
沈昀墨沒時間再想,連忙從床底翻出一套干凈的舊衣服換上,快步走出了倉庫。
他要去夜市幫人賣燒烤,一直賣到晚上十一點,能賺八十塊錢。
夜市的油煙很大,沈昀墨站在烤爐前,不停地翻面、撒料,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流。
他不敢偷懶,因為他知道,少賺一塊錢,回家都可能挨罵。
直到凌晨,他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把剛賺到的八十塊錢雙手遞給張翠花。
沈翠花數了數錢,臉上沒什么表情,隨手把錢塞進口袋。
沈昀墨沒多說話,默默走進廚房。
看見案板上放著半碗冷硬的米飯,還有幾顆剩下的白菜,那是夫妻倆吃剩的晚飯。
他拿起筷子,面無表情地吃了起來。
米飯硌得牙酸,白菜也沒有味道。
而且連半碗都不到,根本不夠他這個正在長身體的少年吃。
可他早已習慣了饑餓,快速吃完后,腹部的饑餓感依舊強烈。
他卻只是擦了擦嘴,轉身回到自己的小倉庫。
從床底拿出一本封面破舊的數學書,那是他從舊書市場淘來的。
沈昀墨坐在床沿,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認真地翻看著。
只有在看書的時候,他才能暫時忘記生活的窘迫和痛苦。
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書本。
而此時的許家別墅里,餐桌上擺滿了精致的菜品——
清蒸石斑魚、澳洲龍蝦、松露牛排,還有各種營養豐富的湯品,全都是許梔寧愛吃的。
可許梔寧卻拿著筷子,味同嚼蠟。
她的腦海里,全是沈昀墨在雨里跪著的模樣。
是小倉庫里那張狹窄的鐵床,是他吃冷飯時面無表情的臉。
她是京都首富的千金,從小錦衣玉食。
衣物要定制的,食物要最精致的。
可沈昀墨呢?
他連一個安穩的住處、一頓飽飯都沒有。
“梔梔,怎么不吃啊?是不是今天報到累著了?”
宋茹看著女兒發呆的樣子,關切地問道。
許梔寧抬起頭,眼眶有些發紅:“媽,我沒事。”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湯,卻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在心里暗暗發誓,這一世,她一定要讓沈昀墨擺脫這樣的生活,一定要讓他也能擁有陽光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