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秀自幼飽讀詩書,才名遠近傳頌。此番偕妻王蘭英逃出紹興,舟行千里,心中雖有風雨憂懼,卻仍懷抱錦繡前程。一路山川錦繡,江天如畫,舟過碧水,岸柳依依。文秀不禁心生感慨,低聲吟詠:“輕舟越過千里路,岸上風光美如圖。”
蘭英依偎在夫君身側,仰望長空,只見雙燕并翼高翔,柔聲道:“官人,你看,那雙燕兒沖霄而過,不正如你我攜手并肩,共渡前途么?”文秀聞言,撫掌一笑,指著池塘碧波,只見魚兒成雙逐水,感嘆道:“魚兒雙雙,不離不棄,也正如我夫婦情投意合,永世相和。”
未覺之間,已近海寧城外。夕陽如火,霞光滿天,暮色漸濃。蘭英抬首,輕聲說道:“官人,天色已晚,不若尋處客店安歇。”文秀點首:“娘子說得極是,早些安頓,養息幾日,再行上路。”遂指前方一涼亭:“你先在此稍候,我去探問店舍。”
蘭英含笑頷首:“官人早去早回。”
文秀整襟而行,未幾,迎面與一人相撞。那人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文秀也被沖得一晃,心頭微惱,沉聲斥道:“你怎地不長眼走路!”
那人原是隨從小廝,被撞得狼狽,頓時惱羞成怒,指著文秀大呼:“分明是你撞了我!還敢狡賴,休怪我無禮!”說罷揚手,作勢要推搡。
文秀歷經憂患,性情雖溫雅,卻非任人欺侮之輩,劍眉一豎,冷聲喝道:“住口!分明是你莽撞在前,還敢顛倒黑白!”
這一聲喝斥驚動旁人。只見一人自亭外緩步而來,錦衣華服,玉佩叮當,儀態倨傲,仆從簇擁,正是海寧豪霸張堂。
張堂目睹此景,面色一沉,厲聲叱退仆人:“休得無禮!”轉瞬之間,又換上一副笑臉,佯作寬厚,拱手道:“適才小介魯莽,仁兄莫怪。回去必定責罰。”他目光上下打量何文秀,只見其衣冠端肅,神情自持,暗忖:此人氣度不凡,絕非常流。
張堂又笑道:“仁兄風塵仆仆,諒是外鄉過客。不知高姓大名?”
文秀整襟抱拳,朗聲作答:“在下何文秀,常州人氏。”
張堂口中寒暄,目光卻早已投向涼亭。只見蘭英端坐其中,娉婷秀麗,宛若芙蓉映水,明珠出塵。張堂心中一震,暗火驟起,貪欲之念已如毒蛇般盤繞心間,眼底閃過一抹陰鷙的光芒。
張堂微微一笑,佯作客氣:“仁兄來到敝鄉,不知有何貴干?”
何文秀見他語氣殷勤,便含笑答道:“小生自幼雪案螢窗,寒窗苦讀,幾度春秋。此番漂泊,雖書劍飄零,然心系故鄉。今日路過寶地,正待赴京應試,欲尋一處旅店棲身,以洗去一路風沙。”
張堂聞言,面上笑意更深:“旅店人雜,喧鬧不堪,豈能得安?我寒舍寬敞清靜,正可留你小住。”
文秀一聽,連忙推辭:“我與你萍水相逢,怎敢貿然叨擾?”
張堂上前一步,眼神炯炯,語氣中似真似假:“仁兄,我對你一見如故,心中歡喜。今日既然有緣相識,我倒有一意——愿與仁兄結為金蘭,做一世摯友!”
何文秀愕然,心中警惕,卻仍抱拳道:“尚未請教仁兄尊姓大名。”
張堂挺胸昂首,傲然說道:“在下張堂,世代閥閱。提起我家大爺,在這海寧地方,那是人人皆知,赫赫有名!”言罷,他面色稍緩,露出笑意:“我家大爺,素來喜好結交讀書人。若仁兄不棄,愿與君子吟詩會文,常相往來。”
張堂口中“殷勤相邀”,聲情并茂,似乎真心誠意。
文秀卻覺心頭微疑。此人盛情如火,似乎快心熱腸,世間少有。但萍水之交,驟然金蘭,未免唐突。他眉頭微蹙,心想:異鄉客地,行止當謹慎,不可失了分寸。于是笑而搖手,婉言辭謝:“多承厚意,只恐唐突。小生不過異鄉過客,行止須謹,若有疏漏,恐非所宜。”
張堂聞言,眸中閃過一絲陰冷,旋即又斂去,笑意依舊,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何文秀拱手笑道:“仁翁盛情,小生心領。只是我此番攜妻同行,倉促路過海寧,不能久居。若貿然叨擾,實在不便。待尋個清靜客店,棲息片刻,便可繼續趕路。仁翁知遇之情,文秀自不敢忘懷。”
張堂見他辭意堅決,眸中閃過一絲陰翳,旋即收斂神色,爽朗一笑:“既是仁兄不愿到寒舍暫住,學生也不勉強。只是仁兄隨帶女眷,若隨意投宿,恐不周全。東街有座鶴陽樓,客房寬敞,清凈整潔,乃是海寧第一等的客店。若要安頓尊嫂,那里最是妥當。”
文秀點頭稱善:“鶴陽樓……這海寧城內,大小客店雖多,若論清凈安逸,果然除了鶴陽樓,再無第二家。仁翁所薦,必是良所。”
張堂笑意更濃:“學生既然熟悉此地,不如親自帶路,免得仁兄生分。”
文秀見其言語周全,不好再三推拒,遂道:“張仁翁如此關切,文秀恭敬不如從命。娘子,我們這便隨他前去。”
涼亭中,王蘭英見丈夫返回,便迎上來,輕聲問道:“官人,客店可曾問妥?”
文秀含笑頷首:“問妥了。”隨即轉身對蘭英介紹:“娘子,這位便是海寧的張仁翁,熱情好義,方才殷勤相助。”
蘭英含蓄行禮:“多謝仁翁。”
張堂本欲回禮,目光卻已定在蘭英面上。只見她肌膚如玉,氣度嫻雅,雖言辭恭謹,卻掩不住眉宇間的清麗之色。張堂心底暗火驟燃,臉上卻依舊堆滿笑意,聲音愈發熱切:“哪里哪里,夫人多禮了。張某素來喜結賢士,今得識文秀兄與夫人,真乃三生之幸。”
張堂眼神含笑,佯作謙恭,開口道:“仁嫂,請上前見禮。”
王蘭英微微一怔,隨即低首,聲音清婉:“不敢,當還禮。”
張堂虛扶一手,目光卻在蘭英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心底暗暗熾熱,面上卻仍是一派客氣模樣。他轉向文秀,作勢觀天,笑道:“仁兄看,這天色已不早,不若快些上路為宜。”
何文秀點頭附和,轉向蘭英道:“娘子,張仁翁言之有理。海寧城內清凈客店,首推東街的鶴陽樓。此處最為穩妥,我們便去投宿如何?”
蘭英聽罷,心中微覺遲疑,輕聲道:“這……”她抬眼望向丈夫,眼神中隱隱帶著憂慮。
文秀會意,含笑安撫:“娘子不必多慮,有張仁翁在旁,自可放心。”
蘭英咬了咬唇,終是柔聲應道:“既如此,就依官人。”
張堂見二人應允,心底暗喜,面上卻愈加熱絡,拱手作揖,滿臉堆笑:“仁兄、仁嫂,這廂請!”
說罷,他半步當先,引路向前,衣袖搖曳間,眼底卻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陰鷙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