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門森冷,陰風陣陣。鐵鏈叮當作響,昏暗的獄室里只點著一盞油燈,昏黃的光芒在潮濕的墻壁上搖曳。
何文秀雙手反綁,被重繩縛著,渾身青紫。他仰天長嘆,淚水滾落:“天昏昏,地沉沉,世道無光!我何文秀一生清白,從不與人結怨,怎會落得今日身陷囹圄?昨日還與娘子傾心相對,不想張府管家送來請帖,我只因赴宴飲酒過量,昏睡書房,醒來卻成了滔天大禍。”
他聲音顫抖,滿腔悲憤:“一覺醒來,梅香竟慘死身側,而我雙手被綁,推搡至公堂!堂上竟污我因奸不成殺人,酷刑相加,冤屈難伸!我何文秀清白如水,為何受此不白之冤?天理何在!冤枉啊!”
獄卒冷聲喝斥:“囚犯,少嚷嚷!冤有頭,債有主,殺人償命,乃是天經地義!”
當值的典獄官王德走近,面容憔悴,嘆息不已。他看著牢內的何文秀,眼神復雜:“文秀,你別再喊了。我這一生也算歷盡坎坷,偏偏白發人送黑發人。我的兒子病死在床榻上,卻連棺木也無錢安葬。世間哪有什么公道?你既被指為殺人,便是死罪,縱喊冤屈,又有何用?”
何文秀伏地,泣聲懇求:“大叔,我何文秀實實在在有冤啊!若不查明真兇,我死不瞑目!”
王德一怔,眉宇間透出痛楚,揮手低喝:“夠了!縱有冤屈,王法難容。你且自省吧。”
就在這時,一個衙役急匆匆走來,附耳對王德道:“王爺,張府管家在典獄房候著,要與你說話。”
王德皺眉,聲音低沉:“不去!”
衙役面色惶恐,連聲勸道:“大人,張家的人可不是我們能得罪的。若怠慢了,怕惹下大禍。”
牢內,何文秀聽得真切,心中一沉,失聲高呼:“冤枉啊!冤枉!”
王德神色一變,轉身厲聲道:“何文秀,你再別喊了!你可知,我王德方才才白發人送黑發人嗎?你喊得我心頭更亂!”
說罷,他長嘆一聲,轉身而去,背影在燈影里搖曳,愈發顯得蒼涼。
何文秀伏在冰冷的牢欄前,神情憔悴,聲音沙啞:“我實在是冤枉的啊!”
一名衙役悄聲走近,低語道:“何公子,鶴陽樓的小二是我舊日知交,你的事情我都打聽清楚了。”
何文秀心頭一震,急問:“既如此,可知我妻王蘭英,如今身在何處?”
衙役壓低聲音,鄭重其事地答道:“放心,我一定設法讓你們夫妻見上一面。”
“她……她現在何處?”文秀再追問,眼神里滿是焦灼。
一旁典獄官王德嘆息一聲,揮了揮手:“你去吧。”然后轉身對何文秀說道:“何文秀,這酒菜你吃了罷。”
何文秀愣住,目光落在眼前那一桌意外豐盛的酒菜上,心中生出不安:“大叔,這是何意?”
王德語氣沉重:“這等美酒佳肴,在牢獄之中極難得。你且快些吃吧。”
文秀臉色漸漸慘白,喃喃自語:“這酒菜……從何而來?莫非詳文已經批下,我明日便要屈死法場?”想到這里,他心口劇痛,眼前一陣眩暈,幾乎站立不穩。
正此時,忽聽一聲急切的呼喊自獄門外傳來:“官人!官人!”
文秀猛然抬頭,只見王蘭英衣衫風塵,雙目含淚,在獄卒的引領下踉踉蹌蹌奔來。
“娘子!”文秀哽聲呼喊,伸手欲迎,卻被枷鎖死死束縛,只能伏在鐵欄上,淚眼相對。
蘭英撲到鐵欄前,淚如雨下:“昨日你赴宴未歸,我心急如焚,四處探聽,卻毫無音訊。今日幸得店小二仗義,偷偷遞來路引,我才得以闖入獄中相見。誰料你卻披枷帶鎖,遍體傷痕……官人啊,你素來正直清白,怎會無故觸犯律法,落得如此境地!”
昏黃的燭火映照著兩人悲慟的面容,鐵欄隔開陰陽般的阻隔,他們伸手卻觸之不及。牢獄之中,只余下夫妻相對的哭聲,沉沉回蕩,令人心碎。
何文秀神色凄楚,哽聲對蘭英說道:“娘子,那一日張堂設宴,殷勤款待,我一時情意難卻,推辭不得,只得陪他飲酒。誰料那酒中早已暗藏禍心,我酒過三巡,便醉臥書房,不省人事。醒來之時,卻已是天翻地覆,禍從天降。”
蘭英聽罷,淚如雨下,聲音顫抖:“官人啊,只恨你心性忠厚,看不透那張堂人面獸心!他表面殷勤,實則蛇蝎之心,夜半三更闖入房中,逼我就范。未得逞,便懷怨毒,反將黑手伸向你。如今你含冤蒙獄,分明是他一手設計!”
文秀慘然一笑,眼底透出悔恨:“我竟錯把鴟梟當鳳凰,將狼子當義士。那張堂心腸狠毒,毒若蛇蝎,殘似豺狼,此番落入他的圈套,實在悔恨晚矣。”
蘭英哭道:“官人,放心吧,我必定告到府衙,為你洗清冤屈!”
“不行!”文秀驟然打斷,聲音急切而堅定,雙目灼灼盯住她,“娘子,你若真到衙門拋頭露面,那就是羊落虎口,魚入羅網!張堂父子權勢滔天,嚴嵩更是當朝權相,你怎能斗得過他們?我寧受此冤獄,也不愿你陷入險境。”
蘭英淚如斷線,搖頭不止:“可我怎能看你枉死于此!官人,我怎能舍你而去!”
文秀心似刀絞,淚意卻強自壓下,艱難開口:“娘子,你須忍悲。我已是囹圄之身,再無生路。你速速離開海寧,回轉家鄉,侍奉高堂,以免受這無妄之災。往事……便當一場惡夢罷了。你記住我的話,切莫為我枉送性命。”
他頓了頓,目光死死盯著蘭英,聲音低沉而決絕:“你休再思念于我。我愿你他日另擇良緣,覓得真心人。文秀縱含冤屈九泉之下,亦不負你半分情意。”
蘭英撲在鐵欄前,哭聲撕心裂肺,泣不成聲。昏暗的牢室里,燭火搖曳,映出兩人隔欄相望的身影,如同隔著陰陽兩界,哀婉而凄絕。
牢獄陰冷,燭火搖曳。蘭英撲在鐵欄之前,淚水模糊了雙眼,聲音顫抖卻堅定:“官人啊,你我夫妻同經患難,豈能臨此大難,我卻棄你而去?哪怕生死相隨,我也絕不會另覓他人。再說,我腹中已有三月的身孕,怎能獨自拋下你!”
何文秀聞言,心頭如刀絞,雙目瞬間濕潤。他緩緩伸出雙手,緊握住鐵欄,艱難開口:“娘子……你要保重。此冤終有昭雪之日,只盼你節哀自持。若能平安產下孩兒,務必撫養成人。要他銘記兩代之仇,切不可忘!”
蘭英泣不成聲,卻仍哽咽著搖頭:“不!我絕不會獨自茍活。你若蒙冤,我必替你伸冤昭雪。縱使前路險惡,我也不懼!”
文秀急切勸阻:“娘子,你不可魯莽!張堂與嚴嵩父子狼狽為奸,權勢滔天。若你妄動,只怕羊入虎口,難逃羅網。你我今日生離,便如隔世……唯有夢中,方能再會。”
兩人對視,淚眼模糊,真似生離死別,欲斷肝腸。
此時,典獄官王德走近,冷冷看了何文秀一眼,語氣沉重:“何文秀,我問你,你與張堂往日有仇么?”
文秀抬首,聲音清晰而悲涼:“并無仇怨。”
王德又追問:“近日是否有冤?”
文秀堅定搖頭:“也無冤怨。”
王德凝視他良久,眼底似有遲疑。方才聽見文秀與蘭英對話,滿懷悲憤吐怨,言辭切切,似真非假。他心中暗自嘆息:此人分明不像是負心賊寇,倒像個蒙冤的忠良。
獄中昏暗,燭火將鐵欄照得慘白。王德沉吟半晌,緩緩開口:“何文秀,你與那張堂,究竟如何相識?”
文秀嘆聲答道:“在海寧路上,萍水相逢而已。”
“可有虛誑?”
“句句屬實,不敢欺瞞。”
王德凝視著他,目光復雜,終于壓低聲音道:“那我也不瞞你了。方才張堂差人送來紋銀二十兩,要我以獄卒之手,將這酒菜送入牢中,毒你性命。他說你殺了他愛妾,誓不兩立,非要你死。”
何文秀聞言,怒火中燒,厲聲咬牙:“好個狼心狗肺的賊子!”
王德卻擺手勸慰:“你休驚惶,不必擔心。我王德縱然失了愛子,也不忍再害無辜。老漢我在公門多年,看盡黑暗不平之事,那張堂仗勢欺人,傷天害理,我豈能再替他賣命?雖眼下冤獄難平,但我仍要想方設法救你逃生!”
何文秀抬頭,淚光閃爍,聲音顫抖:“大叔,你這般說,究竟要如何救我?”
王德沉聲道:“等到夜深人靜,我自有主意。你且安心。今日我兒王察病亡,尸骨尚未安置。屆時便將他悄悄送入牢中,頂替你的位置。明日我就報知縣,說何文秀因急病暴斃,尸首俱在,自然有人替你擔待。你趁機脫身,逃出生天。”
文秀聞言,心中翻江倒海,哽咽道:“大叔如此情重,文秀即便粉身碎骨,也必當圖報!”
王德鄭重地將一個小布袋遞入鐵欄:“從今往后,你便改名王察。身上這二十兩銀子,是那張堂買命的錢,如今反成了你保命的本錢。你帶著它,好好活下去。日后若能出頭,莫忘今日我拼命救你!”
何文秀雙膝一軟,撲通跪下,泣聲道:“如此義父在上,受兒一拜!”
王德雙目含淚,伸手攙起:“快快起來,日后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