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7月6日晴
這是我頭一回正兒八經寫日記呢!
我叫何佳友,小名友娃,家里長輩都這么喚我。今年我11歲,剛讀完小學五年級的最后一天。去找班主任領了暑假作業,還拿了期末考試的單子和試卷——還好,就語文考了95分,其他都是滿分。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直打鼓:過完這個暑假,下半年就要讀六年級了,再過不久就是初中、高中、大學……然后,像爸爸一樣當老師,不過得是公辦的。
我就讀的學校,坐落在北方省份一個山溝里的鎮中心。學生們都在窯洞里上課,家遠的就在學校安排的窯洞里集體住宿,總是擠得滿滿當當,有的窯洞要住35個學生呢。老師們在各自的教師子弟家屬院窯洞里辦公,也在那兒住。學校還給每個住校的老師分了差不多一畝地,讓種點蔬菜和糧食,補貼家用。
爸爸今年41歲,高中畢業,是這所學校的小學高級教師,還兼任副校長和小學部負責人,總是把自己打扮的文質彬彬的樣子,不過目前還是民辦教師身份。他叫何建軍,在家里排行老七,大爸、二爸、等等父輩和兩個姑姑都叫他“老七”,村里的人要么喊他“何老師”,要么叫他小名“建軍”,或者他的筆名“今平”。
媽媽今年39歲,叫惠娟,是農民。她早年讀過初中,可家里經濟條件不允許,沒讀完就輟學了,跟著外婆外公務農——她們那個年代,這事兒稀松平常。
姐姐隨了媽媽的姓,叫惠佳琪,比我大兩歲。她性子特別溫和,做什么都文文弱弱的,爸爸媽媽從來舍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對我嘛,那就另當別論了。
就說今天下午,回爸爸辦公室的路上,我對自己的考試成績太得意,把暑假作業拋得高高的,一不小心沒接住,“撲通”掉進了校園一處的水池里。
回家后,我還想找盆水洗洗,結果整本暑假作業全泡廢了,拿出來一揭就碎成了片。
爸爸斜著眼瞪我,語氣老大不高興:“考試成績好就尾巴翹到天上去了?不想寫暑假作業可以明說,還來這出,給誰看呢?”
姐姐本來還站在我旁邊,想幫我打個掩護,可我剛才那動作太扎眼,活脫脫“藏頭露屁股”,藏都藏不住。
我只好試探著解釋:“那……那我找同學抄抄暑假作業的題,還不行嗎?”
爸爸哼了一聲:“你是想去同學家玩,還冠冕堂皇地找這么個借口!”
我趕緊接話:“那還真是巧了,我都沒往這方面想呢!”
媽媽在一旁笑了:“臭小子,腦子倒靈光!別洗了,待會兒讓你爸去找你們班主任再買一套暑假作業。”
我忙說:“那多破費,我還是去抄吧!”說完,拿起一個作業本卷起來揣進屁股兜里就跑了——其實啊,我是想去跟住校的幾個教師子弟玩,拿個作業本不過是給爸媽做做樣子。
身后傳來媽媽的喊聲:“后晌哩(北方方言,指傍晚)記得按時回來吃飯!”
我一邊跑一邊應:“知道啦!”
我一撒歡兒,腳底下像生了風,一口氣就躥到了學校北面后山的那片小樹林里。手往屁股兜里一摸,好家伙,那本充樣子的作業本早不知顛到哪兒去了。心里盤算著,等會兒見了同學,借一本回去照樣能蒙混過關,先不管它,便一個人先玩開了——壘野灶臺,其實就是搭個迷你小灶,等會兒好烤土豆、紅薯吃。
沒過多久,曹老師家的露露(11歲)和豆豆(10歲)姐妹、楊老師家的亞麗(11歲)、白老師家的菲菲(11歲)和元元(9歲)姐弟,還有我大爸家的小孫子何圖(7歲,平時住我家),就陸陸續續找來了。有人揣著土豆,有人拎著紅薯,何圖最實在,懷里抱了一口袋鹽,還兜著幾顆紅撲撲的洋柿子(西紅柿)。
我自告奮勇當“總工程師”,專管壘灶臺,實打實出力。露露和豆豆姐妹倆去拾柴火,亞麗專門撿拳頭大小的土塊。菲菲和元元姐弟倆呢,說是要“看守”地上的土豆、紅薯和洋柿子,防止被人偷,其實就是找個由頭坐著閑聊——這招偷懶的法子他們常使,平時大家免不了嘀咕兩句,可今天誰都沒說啥,畢竟土豆和紅薯大半是他倆帶來的,功勞不小。
忙乎了好一陣子,灶臺總算成了:有專門添柴火的灶口,留了掏爐灰的小口,用塊平整的石板當“鍋”,甚至還搭了個歪歪扭扭的小煙囪,像模像樣的。
正得意“萬事俱備,就差點火”,忽然瞅見大伙兒手里空空——誰都沒帶打火機或火柴!離學校家屬院還有段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懶得跑回去拿。
最后還是露露拍腦袋:“用鉆木取火啊!二年級課本上不就教過嗎?”何圖年紀小,還沒學過這個,這會兒正瞪著大眼睛,一臉好奇地瞅著我們,想看看究竟咋個鉆法。
鉆木取火!聽著倒容易,真做起來才知道難。幾個人七手八腳找來干木頭,蹲在地上使勁搓啊、鉆啊,胳膊都酸了,額頭上淌著汗,別說火苗了,連個火星子都沒見著。
我蹲在地上喘著氣,忽然想起過年玩摔炮的道理——硬碰硬能出火花!趕緊招呼大家:“試試石頭!”揀來一堆干硬的鵝卵石碼成小堆,把干透的細柴碎末塞進石頭縫里。我跟元元抱起兩塊大鵝卵石,對著那堆石頭使勁砸下去。“砰砰”沒幾下,石縫里忽然冒起煙來,跟著就躥出小火星,“轟”地一下燃起來了!
白菲菲拍著手跳起來:“是我剛才發功呢!我練過降龍十八掌!”
露露立刻梗著脖子:“我也練了!我還會化功大法!”
倆人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何圖看得眼熱,也嗷嗷叫著加入戰團,仨人張牙舞爪地“過招”,鬧得歡實。
我沒心思湊這熱鬧,趕緊小心地把火種挪到灶臺里,元元也過來搭手,倆人一點點添著干柴,火總算旺起來了。幾個細心的女生自告奮勇守著添火,我這才松了口氣,摸起個洋柿子掰開就啃——是真累壞了。
見火勢穩了,我們把土豆、紅薯一股腦擺到石板“鍋”上烤。等了好一陣子,眼看表皮都烤得皺巴巴的,快熟了——“咔嚓!”石板“鍋”大概是受熱不均,竟裂成了三塊,剛要熟透的土豆、紅薯“咕嚕嚕”全滾進了灶膛里。
好在帶了把小鏟子,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火拍滅,一刨——嘿,熟得正好!外皮被火燎得、煙熏得烏漆麻黑,可剝開來,瓤兒又面又甜,帶點焦糊的邊兒反倒更香。一人分了個土豆、一個紅薯,就著何圖帶來的鹽粒和掰開的洋柿子,吃得滿嘴流油。
吃完這頓“野灶大餐”,個個成了花臉貓——尤其是何圖,小臉上、脖子上全是草灰手印,活像只剛從灶膛里鉆出來的小貓。他年紀最小,卻吃得最快,難怪糊得最狼狽。
正互相指著對方的花臉要笑,忽然聽見“咳咳”的咳嗽聲——白元元爸爸舉著掃把過來了!再一看,他身后還跟著我爸,還有露露、亞麗的爸媽,一個個臉色都不太好看。我們幾個“嗷”一聲,撒腿就往不同方向跑,眨眼就沒了影兒。
可跑再遠,該來的訓誡總躲不過。爸媽逮住我就是一頓“混合雙打”——誰讓我不光把那本充數的作業本跑沒了影,連布鞋都丟了一只,褲子還扯了個大口子呢。
我性子倔,沒哭也沒抱怨——自小跟著爺爺練過武術,抗揍得很,反倒主動認了是我帶的頭。白元元就不同了,被爸媽揍得哇哇大哭,一個勁兒地求饒。
曹露露和曹豆豆姐妹倆咬著手指頭,偷偷瞅著我們,眼神里怯生生的。亞麗倒一臉無球所謂的樣子,仿佛挨訓的是別人,她甚至和父母頂嘴說自己沒有犯錯,只是去野炊了一下而已。
比她大兩歲的哥哥楊亞龍端著碗,一臉得意地瞅著我們,尤其看到哇哇哭的白元元,那幸災樂禍的樣子藏都藏不住。他瞥向我的時候,被我狠狠瞪了一眼,才悻悻地挪開了步子。
大家被罰站一個多小時后,終于結束了我們也不知道錯在什么地方的被家長懲罰,也許他們可能是怕我們被火傷著或者野外烤土豆紅薯會食物中毒這些吧!
吃完后晌飯,爸媽指派姐姐佳琪當監工,她溫溫柔柔地盯著我,抄爸爸從露露那兒借來的語文暑假作業題。一筆一劃寫得手酸,眼睛都快瞅花了,直到當時熱播的三集《西游記》全演完,才總算趕完了爸爸布置的當天任務。
天太熱,窯洞里悶得像蒸籠,我又怕夜里老鼠窸窸窣窣鬧騰——前幾晚總聽見它們在梁上跑。索性搬來板凳,在院子里兩棵老槐樹中間扯了兩條粗繩子,想拴個網兜當吊床,夜里躺在上頭透透氣。
可吊床剛搭了個架子,爸就舉著掃把在門口喊:“回窯里睡去!夜里起風著涼咋辦?”我只好灰溜溜地撤了。
果然,一整晚老鼠沒消停,好幾次聽見它們在炕邊亂竄。我嚇得裹緊被單,連頭都蒙得嚴嚴實實,大夏天的,悶得滿頭汗,熱得直蹬腿,別提多難受了。我真的很想有一天把這些該死的老鼠都趕得遠遠的,最好是永遠都不要見它們。
就寫這么多吧,十一歲的人能寫這么些字,已經不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