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的針頭被干脆利落地拔出,細密的血珠瞬間涌出,沈念安用棉簽死死按住,眼中沒有一絲波瀾。
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整個特護病房,冰冷又刺鼻,讓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病房門被推開,林景深提著保溫桶走進來,看到她已經(jīng)換好了自己的衣服,溫柔的眉眼瞬間蹙起,“安安,醫(yī)生說你還需要再觀察兩天,怎么起來了?”
他快步上前,放下東西,很自然地想去牽她的手,卻被沈念安不著痕跡地避開。
“公司還有很多事,我必須回去。”她語氣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林景深的目光落在她按著針眼的手上,然后順勢滑到她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陳年舊疤,是皮膚被灼燒后留下的丑陋印記。
他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那道疤痕,聲音里滿是疼惜與自責(zé):“就為了公司,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要了?安安,聽話,再住兩天,好不好?”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溫柔,像上好的大提琴,曾是沈念安最大的慰藉。
可現(xiàn)在,他指尖的溫度和那關(guān)切的語氣,卻像一條滑膩的蛇,順著她的手腕攀上脊背,讓她渾身僵硬。
這道疤是怎么來的,他和她都心知肚明。
每一次他做錯事,都會用撫摸這道疤痕的方式來喚醒她的記憶和愧疚,從而獲得她的原諒。
過去,這一招百試百靈。
但這一次,沈念安只覺得無比疲憊和諷刺。
“家里的貓也兩天沒喂了,它只吃我喂的貓糧。”她找了另一個借口,拿起床邊的外套穿上,動作疏離而堅決。
林景深眼底的溫柔淡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幾乎將她圈在懷里與墻壁之間。
“安安,你是不是還在為車禍的事生我的氣?”他嘆了口氣,語氣無奈又包容,“我已經(jīng)解釋過了,那天臨時有個重要的海外會議,我才讓助理去接你。誰也想不到會出這種意外,你放心,肇事司機我絕對不會放過。”
他的靠近,帶來一股熟悉的雪松香,那是他慣用的香水味,冷冽又干凈。
可在這雪松的基調(diào)之下,沈念安卻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的梔子花香。
這味道很陌生,不屬于她,也不屬于這個消毒水味濃重的病房。
她的心猛地一沉。
三天前,她坐在林景深的車里,無意間在副駕的儲物格里看到一個梔子花香型的車載香薰小樣。
當(dāng)時她隨口問了一句,林景深只說是合作方送的樣品,他不喜歡,讓她隨手扔掉。
而就在車禍發(fā)生前幾個小時,她給他打電話,電話意外接通,那頭卻不是林景深的聲音。
他大概是誤觸了接聽鍵,她清晰地聽到他壓低了聲音,用她從未聽過的寵溺語氣對另一個人說:“……別鬧,她在電話那邊呢。你喜歡的梔子花香,我已經(jīng)讓江若薇去處理了,保證做得比樣品更精致,算是給你的驚喜……”
電話那頭傳來女人嬌俏的笑聲,接著便是助理江若薇恭敬的聲音:“林總,都安排好了。”
然后,電話被掛斷。
江若薇,他最得力的助理。
梔子花,他所謂“不喜歡”的味道。
驚喜,一個不屬于她的驚喜。
那一瞬間,沈念安只覺得渾身冰冷。
多年的婚姻,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蛛絲馬跡,瞬間連成了線。
她沒有質(zhì)問,只是沉默地掛了電話。
回家的路上,她腦子里一片空白,以至于沒能躲開那輛闖紅燈的貨車。
此刻,這縷出現(xiàn)在林景深身上的梔子花香,像一把淬了毒的鑰匙,捅開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偽裝。
原來,他連身上的味道都懶得清理干凈,就來對她表演情深意重。
沈念安垂下眼簾,掩去眸底所有的情緒,聲音聽不出喜怒:“我沒有生氣,只是累了,想回家休息。”
她的平靜讓林景深有些捉摸不透。
他盯著她看了幾秒,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拿起她的包,嘆了口氣:“好,我送你回去。公司的事先放一放,我會讓周承宇幫你處理。”
周承宇是他的發(fā)小,也是沈念安公司的副總。
沈念安沒有應(yīng)聲,徑直朝病房外走去。
地下停車場光線昏暗,林景深為她拉開車門,體貼地用手護住車頂,以防她碰到頭。
沈念安彎腰坐進副駕駛。
他俯身過來,為她系上安全帶。
雪松與梔子花混合的氣味再次將她籠罩。
兩人距離極近,她甚至能看清他挺直鼻梁上細小的毛孔,和他眼底映出的、自己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看著后視鏡里他溫柔專注的側(cè)臉,沈念安的思緒忽然飄回了十年前。
那時的林景深還是個窮學(xué)生,會在女生宿舍樓下,捧著一杯熱奶茶,眼巴巴地等她好幾個小時,看到她時眼睛里會亮起整片星空。
那時的溫柔,是青澀的,真誠的,帶著少年人獨有的熱烈。
而現(xiàn)在,十年過去,他依舊溫柔,甚至比從前更加完美體貼,找不出一絲錯處。
可這完美卻像一場精心排練了無數(shù)次的戲劇,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精準(zhǔn)得令人心底發(fā)寒。
他不是在愛她,他只是在扮演一個愛她的角色。
安全帶“咔噠”一聲扣好。
林景深直起身,關(guān)上車門,繞到駕駛座。
車輛緩緩駛出停車位,朝著出口開去。
沈念安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立柱,感覺自己像是從一個牢籠,駛?cè)肓肆硪粋€更大的、名為“婚姻”的牢籠。
車窗外,一道熟悉的車影一閃而過。
那是林景深的妹妹,林晚晴的車。她怎么會在這里?
沈念安微微蹙眉,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便被心頭巨大的疲憊感所淹沒。
她現(xiàn)在只想回家,只想遠離身邊這個讓她感到窒息的男人。
她沒有回頭,自然也不會知道,就在她們的車剛剛離開的那個轉(zhuǎn)角,一場她無法想象的風(fēng)暴,正悄然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