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落在圖書館的玻璃窗上，暈開一片朦朧的白。林薇給漂流區的舊書套防潮袋時，周明宇正坐在暖氣片旁，用鋼筆在《城南舊事》的空白頁上畫雪人。他畫得很認真，連圍巾的紋路都細細描出來，鼻尖抵著書頁，眼鏡片上蒙了層薄薄的霧氣。

“看你凍得鼻尖都紅了。”林薇遞過保溫杯，里面是剛泡好的姜棗茶，“我媽說這個驅寒，昨天特意給我裝的。”

周明宇接過杯子時，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觸電般縮了縮。他低頭喝了口茶，熱氣模糊了眼鏡片：“其實我帶了暖手寶，在你儲物柜里。”

林薇想起早上開儲物柜時，果然摸到個毛茸茸的兔子暖手寶，充電口還貼了張便簽：“最高溫55度，別燙到手。”字跡和當年他在橡皮上刻的笑臉一樣，帶著笨拙的細心。

整理兒童區繪本時，林薇在《雪孩子》里發現張折疊的畫紙。打開來看，是幅蠟筆畫：兩個小孩在槐樹下堆雪人，女生的辮子上系著紅圍巾，男生手里舉著半塊橡皮，雪人的臉上畫著圓規刻的笑臉。畫的右下角，用鉛筆寫著“2010年冬”。

“這是我轉學后畫的。”周明宇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聲音里帶著點懷念，“那天鄰市下了大雪，我看著窗外突然想起你，就畫了這個。”

林薇的指尖撫過畫紙上的折痕，紙面被摩挲得發毛。她想起2010年的冬天，自己也在日記本上畫過同樣的場景，只是雪人手里舉著的，是張電影票根。那時她以為這只是巧合，現在看著畫里紅圍巾的顏色，才發現和自己當年圍的那條一模一樣。

“我也畫過。”她轉身時，撞進他含笑的眼睛里，“在日記本的最后一頁，雪人旁邊寫著‘不知道他那里下雪了嗎’。”

周明宇的喉結輕輕滾動。他從帆布包里掏出本厚厚的相冊，翻開時掉出片干枯的玉蘭花瓣。相冊里貼滿了照片：圖書館的銀杏葉、小學的老槐樹、巷口的糖畫攤……最后一頁是張打印的聊天記錄截圖，是他加她微信時的驗證消息：“我是總借你橡皮的人。”

“其實加你微信前，我練習了二十遍驗證消息。”他指著截圖上的錯別字，“刪刪改改，最后還是發了句最傻的。”

林薇忽然笑出聲。她想起那天收到好友請求時，盯著那句“借橡皮的人”看了很久，手指懸在“通過”按鈕上，心跳得像要撞開胸腔。原來那時的猶豫和緊張，從來都不是單方面的。

午后的陽光穿透云層，在雪地上反射出細碎的光。管理員李姐抱著盆水仙花進來，笑著說：“小周這陣子天天來，連保潔阿姨都知道你在等林薇了。”

周明宇的臉瞬間紅透了，像被雪映紅的蘋果。他慌忙低下頭，卻聽見林薇輕聲說：“我也在等他。”

水仙花的香氣漫開來時，周明宇忽然從包里拿出個絲絨盒子。打開時，里面躺著條銀手鏈，吊墜是片玉蘭花瓣，背面刻著行極小的字：“2010.6.9-2023.12.1”。

“從電影院那天，到今天。”他的手指有點抖，把手鏈戴在她腕上，“算起來，等了整整十三年。”

林薇看著手鏈在陽光下閃著光，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她的手說的話：“等雪化了，玉蘭就該開了。”原來有些等待從來都有花期，只是需要足夠的耐心，等冰雪消融，等時光綻放。

閉館時，雪已經停了。周明宇牽著林薇的手走在雪地上，腳印深淺交疊，像串未完待續的省略號。路過小學的鐵門時，他們看見操場上有孩子在堆雪人，笑聲順著風飄過來，和記憶里的喧鬧漸漸重合。

“明年冬天，我們來堆個最大的雪人吧。”周明宇忽然停下腳步，眼睛亮得像落滿了星光，“就堆在槐樹下，給它戴紅圍巾，拿橘子糖當鼻子。”

林薇點頭時，嘴里呼出的白氣和他的混在一起。她想起《城南舊事》里的冬陽，想起駱駝隊的鈴聲，忽然明白有些時光從來不會真正流逝，它們只是變成了雪地里的腳印，變成了舊書里的字跡，變成了此刻掌心的溫度，在歲月里靜靜發酵，釀成最甜的酒。

周明宇的帆布包里，相機偶爾發出輕微的咔嗒聲，像是在記錄這漫天風雪里的相擁。林薇低頭看著腕上的玉蘭手鏈，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上落滿細碎的雪，忽然覺得那些藏在舊書里的重逢，那些跨越了十余年的等待，都在這個冬天有了歸宿——就像候鳥總會找到溫暖的棲息地，而她的棲息地，從童年的槐樹下，到此刻的雪地里，始終都有同一個人。

雪又開始下了，輕輕落在《城南舊事》的書脊上，像給這個漫長的故事，蓋上了層溫柔的郵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