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菀心頭時常縈繞著一個無解的疑問——究竟是奈何橋邊那碗孟婆湯偷工減料,沒能洗去前塵舊事;還是上輩子的記憶太過深刻,以至于讓她這輩子深受其困擾。
別家孩童要到三四歲才隱約有零星記憶,她卻從蜷縮在母親腹中時便有了知覺。
那是一種很溫暖的安心,隔著一層薄薄的血肉,能隱隱聽見母親溫柔的絮語,有時是輕聲哼唱的歌謠,有時是對腹中孩兒的期盼,那些細碎的暖意,成了她記憶里最早的光。
可這光熄得太快。
她記得母親拼盡全力將她帶到世上后,那股驟然蔓延開的濃重血腥味,記得產婆慌亂的呼喊和父親嘶啞的哭聲,最后,母親的聲音徹底消失在寂靜里。
往后的日子,父親笨拙地學著照顧她,喂她喝米湯,替她換尿布,可看向她的眼神總像蒙著一層霧,有愛憐,有不舍,更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怨懟,像根細刺,輕輕扎在她的心上。
而她半歲時的記憶更是刺骨。
那日春寒料峭,父親渾身濕透的被送回來,她從村民口中拼湊出始末,原是父親救了個落水的孩童。
后來他便病了,咳嗽聲日夜不停,身子一天天垮下去。
忽有一天,他神采奕奕的穿戴整齊,去找村長,好似多日生病只是她的一場噩夢。回來后,他枯瘦的手撫過她的臉頰,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復雜,只剩下一種近乎解脫的平靜。
他將小小的她抱在懷里,也不管她是否能聽得懂,聲音和緩的給她講述他與母親幼時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講母親家中突逢變故,兩人的親事作廢,母親要被送去聯姻;講兩人掙扎多日后,終于下定決心背棄家族逃婚,字字句句都是對母親的追憶。
父親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尚且說不清話,卻清晰的感覺心口像是破了一個大洞,冷風呼呼地往里灌。
村長帶著村民來幫忙料理后事,她被放在一旁的籃子里,看著大人們忙碌。
那些壓低了的議論聲,像針一樣扎進她的耳朵里——“這丫頭真是命犯孤寡,剛生下來就克死了娘,這才半年,連爹也克沒了……”
“就是個天煞孤星,誰沾誰倒霉……”他們看她的眼神滿是厭惡和晦澀,像是在看什么不祥之物。
沒有人愿意養她。哪怕是村長收了父親生前給的銀錢,答應在他死后收養她,卻也被村里的閑言碎語嚇退了,只每日讓他娘子來送碗米湯。
他娘子也深受村中流言之擾,不敢靠近她,每日只是把米湯往她面前一放,就趕忙走了,生怕粘上她身上晦氣似的。
也幸好她并不是真的不知事嬰孩,哪怕艱難些,卻硬是靠著每日一碗米湯熬著沒死。
那年天公不作美,秋日豐收時節一場雷雨讓一年的收成損失近半,衙門稅收過后,大家更是勒緊褲腰帶才能過活,于是,她的米湯日益漸稀,后來更是直接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