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卻固執地燃燒著。
按照“老煙斗”筆記中的地圖,三人蹣跚前行。這條所謂的“安全路徑”并非坦途,只是巧妙地避開了幾處煞靈極度密集的險地,但荒原本身的死寂和無處不在的稀薄煞靈,依舊如影隨形。
凌清玥幾乎是在燃燒自己。每一次停下汲取死氣轉化生機,她的臉色就透明一分,眼神中的冰冷死寂便濃郁一分。沈默的狀況依舊糟糕,大部分時間處于半昏迷狀態,僅憑一股驚人的意志力強撐著沒有倒下,偶爾清醒的瞬間,那雙寒潭般的眸子里也只有近乎實質的執念。錢多多則成了驚弓之鳥,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汗毛倒豎,但他還是努力履行著哨探的職責,小眼睛緊張地掃視著路徑兩側如同鬼蜮般的石林。
路徑蜿蜒向下,深入一片更加幽深、兩側峭壁高聳的裂谷。這里的死寂之氣更加濃郁,光線昏暗,只有頭頂一線鉛灰色的天。
“地圖上說…穿過這條‘一線天’裂谷,再往前一段,就是那需要‘鑰匙’的禁制區域了…”錢多多壓低聲音,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凌清玥點點頭,正要開口,臉色猛地一變!
枯榮感知中,前方拐角后,幾股與這片死寂荒原格格不入的、帶著明顯生靈氣息和微弱靈力波動的能量源,突兀地出現!并且正在向這邊移動!
“有人!”她聲音急促沙啞,第一時間就想拖著沈默向旁邊一塊巨巖后躲去。
但已經晚了。
腳步聲和交談聲從前方的拐角處清晰地傳來。
“…媽的,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巡邏這差事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少抱怨兩句,完成這趟差事,回去靈石少不了你的。聽說‘貨倉’那邊又送來一批新‘材料’,護法大人心情好,說不定還能賞點別的。”
“嘿嘿,這倒是…不知道這次有沒有好貨色,上次那個…”
話音戛然而止。
四名身著灰褐色勁裝、袖口繡著一枚不起眼火焰暗紋的修士,從拐角處轉出,正好與凌清玥三人撞了個對面!
雙方同時愣住。
對方四人,一個筑基初期,三個煉氣后期。為首的筑基修士是個面容陰鷙的中年人,眼神銳利。他們顯然也沒料到會在這條秘密路徑上遇到外人,尤其還是三個看起來如此狼狽、傷痕累累的不速之客。
短暫的死寂之后,陰鷙中年目光猛地掃過凌清玥蒼白卻難掩清麗的臉龐,又落在她攙扶著的、渾身是血氣息微弱的沈默身上,最后瞥了一眼驚慌失措的錢多多,臉色驟然一變!
“是你們?!”他失聲驚呼,似乎認出了凌清玥和沈默,“上面下令搜捕的叛徒和那個姓沈的瘋子!他們怎么會在這里?!”
他身后的三名煉氣修士也瞬間反應過來,臉上露出驚疑和一絲貪婪——上面下的懸賞可是高的嚇人!
“拿下他們!”陰鷙中年反應極快,厲喝一聲,腰間一把彎刀瞬間出鞘,帶著凌厲的血煞之氣,直劈而來!另外三人也同時出手,刀光劍影夾雜著低階法術的光芒,瞬間封鎖了狹窄的裂谷!
絕境!又是絕境!
凌清玥瞳孔緊縮,將沈默猛地推向錢多多:“護住他!”
她知道自己狀態極差,根本無力正面抗衡筑基修士,更何況還有三個煉氣后期!唯一的生機,就是以快打快,搏命一擊!
面對直劈而來的彎刀,她不閃不避,眼中閃過瘋狂的灰芒!所有剛剛轉化來的、維系生命的微弱生機被她毫不猶豫地點燃,混合著經脈中躁動的死寂之力,盡數凝聚于右手食指!
“枯寂一指!”
她嘶啞尖嘯,一指點出,并非迎向刀鋒,而是直刺那陰鷙中年修士的丹田氣海!攻其必救!
指尖灰芒吞吐,所過之處,空氣仿佛都失去了活力,帶著萬物終結的寂滅氣息!
陰鷙中年臉色劇變,他從這一指中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那是一種能腐朽靈力、湮滅生機的恐怖力量!他怪叫一聲,硬生生收回劈出的彎刀,身形暴退,同時一拍儲物袋,一面骨盾瞬間放大,擋在身前!
嗤——!
灰芒擊中骨盾,沒有巨響,只有令人牙酸的腐蝕聲!那面品質不俗的骨盾,靈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表面迅速變得灰敗、酥脆,竟被生生蝕穿了一個小孔!殘余的指力穿透而過,雖威力大減,依舊讓陰鷙中年感到丹田一陣刺痛,氣血翻騰,臉上駭然失色!
就在凌清玥逼退筑基修士的瞬間,錢多多也爆發了!他知道這是生死關頭,肥胖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敏捷,猛地將沈默往地上一按,自己則掏出一把亂七八糟的符箓——冰凍符、遲緩符、甚至還有幾張幻影符——看也不看地砸向沖來的三個煉氣修士!
“胖爺跟你們拼了!”
符箓光芒亂閃,雖然威力不強,卻成功制造了混亂,延緩了另外三人的攻勢。
而也就在這一瞬間!
一直被凌清玥和錢多多護在身后、氣息奄奄的沈默,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
那不是清醒的眼神,而是一種被殺戮和執念徹底充斥的、近乎野獸般的瘋狂!妹妹蒼白的臉、鎖鏈的拖拽聲、楚家人的獰笑…所有畫面在他瀕臨崩潰的意識中炸開!
“楚…家…死!!”
一聲沙啞破碎、卻蘊含著無盡恨意和劍意的咆哮從他喉中迸發!
他甚至沒有起身,只是并指如劍,對著前方猛地一劃!
一道凝練到極致、卻明顯后力不濟、甚至帶著絲絲血色的暗淡劍氣,如同回光返照的流星,撕裂空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繞過混亂的符箓光芒,精準無比地掠過了那三名煉氣后期修士的脖頸!
快!狠!準!
那三名修士臉上的貪婪和驚愕瞬間凝固,動作僵住。下一刻,三顆頭顱沖天而起,鮮血如同噴泉般從頸腔中噴射而出,染紅了灰白的巖壁!
一劍!瞬殺三人!
但發出這一劍后,沈默眼中的光芒瞬間熄滅,鮮血如同不要錢般從口鼻中涌出,身體劇烈抽搐了一下,徹底昏死過去,氣息微弱得幾乎感知不到。這一劍,耗盡了他最后一絲本源力量,傷勢瞬間惡化到了極致!
“老三!老四!老五!”陰鷙中年目眥欲裂,驚怒交加!他沒想到這三個看起來隨時會死的家伙,竟然如此棘手,瞬間就折了他所有手下!
而凌清玥,在點出一指后,也已力竭癱軟在地,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只剩下一個嚇得臉色慘白、握著幾張殘破符箓哆嗦的錢多多。
陰鷙中年臉上閃過極度的憤怒和猙獰,還有一絲劫后余生的心悸(若非剛才反應快,被那詭異一指點中丹田…)。他一步步逼近,眼中殺意沸騰:“好!好得很!我要把你們抽魂煉魄,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他舉起彎刀,準備先廢掉錢多多時——
“呸!狗腿子!看招!”錢多多不知哪來的勇氣,將手里最后幾張不知名的、散發著古怪氣味的符箓狠狠砸向對方腳下!
砰!一陣濃密的、色彩斑斕的惡臭煙霧爆開!
陰鷙中年下意識后退掩鼻,待煙霧稍散,卻發現錢多多連滾帶爬地撲到了那三具無頭尸體旁,正在瘋狂摸索著什么!
“找死!”陰鷙中年怒極,一刀劈去!
刀光卻被一面突然升起的、搖搖晃晃的土黃色光盾擋住——是錢多多從一具尸體上摸出的最后一張保命符箓!
而就在這爭取到的剎那,錢多多終于從那個筑基修士頭目的尸體腰間,摸到了一塊冰涼的黑鐵令牌!令牌上刻著復雜的火焰云紋,中間有一個小小的“楚”字!
“找到了!”錢多多狂喜尖叫,連滾帶爬地躲開下一刀,將令牌死死攥在手里。
陰鷙中年看到令牌,臉色再變,攻勢更加瘋狂:“把令牌還來!”
但此刻,凌清玥掙扎著坐起,用盡最后力氣,將體內僅存的一絲枯榮之力注入地面。
“地藤…纏!”
幾根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翠綠藤蔓從巖石縫隙中鉆出,勉強纏了一下陰鷙中年的腳踝。
雖然瞬間就被對方震碎,但這微不足道的阻滯,已經夠了!
錢多多連滾帶爬地逃回凌清玥身邊,將令牌塞給她,自己則舉起一塊石頭,色厲內荏地對著沖來的陰鷙中年。
陰鷙中年看著嚴陣以待(雖然虛弱不堪)的兩人,又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的沈默和四具手下尸體,眼神變幻不定。他受了點輕傷,對方手段詭異,尤其是那個女的,那腐朽一指讓他心有余悸。最重要的是,令牌落在了對方手里…
任務失敗,手下全滅,令牌丟失…回去也是重罰!
權衡利弊,殺意最終被一絲退意取代。他惡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特別是凌清玥,仿佛要將她的樣子刻在心里。
“哼!算你們走運!下次必取你們狗命!”他撂下一句狠話,竟不再糾纏,轉身迅速消失在裂谷的陰暗處。
直到對方的腳步聲徹底消失,錢多多才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渾身都被冷汗濕透。
凌清玥也松了口氣,一陣天旋地轉的虛弱感襲來。她看向手中的令牌,觸手冰涼,蘊含著一種特殊的靈力波動,顯然就是通過那禁制的“鑰匙”!
她強撐著,和錢多多一起,開始打掃戰場。從那四具尸體上,他們找到了少許丹藥、幾塊下品靈石和一些零碎物品。雖然不多,但已是雪中送炭。
而在那個筑基頭目的儲物袋里,除了雜物,凌清玥還發現了一份被撕毀大半、似乎準備銷毀的絹帛密信。信上的字跡用了加密法,但殘留的落款印章和一個熟悉的靈力印記,讓凌清玥的心猛地一沉!
那印章…是屬于玄天宗戒律堂一位實權長老的!而那個模糊的靈力印記,她曾在楚云帆身上感受到過!
密信殘片上的信息支離破碎,只能勉強拼湊出“…荒原物資已清點…‘血蓮’無恙…密切關注凌清玥下落…宗主似有疑…必要時…清除…”等字樣。
真相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穿最后一絲僥幸。
玄天宗高層,果然有人與楚家勾結甚深!甚至可能涉及到宗主層面的博弈!而她自己,早已是別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標!
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遠比荒原的死寂更冷。
她默默收起密信殘片和令牌,將找到的丹藥先給沈默喂下兩顆,又自己服下一顆,將靈石分給錢多多一些恢復。
必須盡快離開這里!那個筑基修士逃了回去,很快就會有更強的追兵到來!
兩人攙扶起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氣息比之前更加微弱的沈默,拖著疲憊傷殘的身軀,踉蹌著向前方路徑盡頭那片隱約傳來奇異靈力波動的區域走去。
那里,應該就是筆記中記載的、需要“鑰匙”才能通過的禁制了。
逃出荒原核心的希望就在眼前,但身后的陰影和來自宗門的冰冷惡意,卻比任何煞靈都更令人窒息。
手中的令牌冰涼刺骨,仿佛預示著前路依舊艱險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