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那道如水波般蕩漾、最終將他們“吐”出來的禁制光幕，外界的氣息撲面而來。

不再是核心區域那令人窒息的絕對死寂，雖然依舊荒涼貧瘠，但空氣中已然能捕捉到一絲極其稀薄、卻真實存在的天地靈氣。這種變化微乎其微，對于尋常修士而言或許依舊難以汲取，但對在鬼門關前掙扎了無數次的凌清玥三人來說，卻不啻于久旱甘霖。

噗通！

錢多多幾乎是立刻就癱倒在地，像條離水的魚般大口喘息，貪婪地呼吸著這“清新”了許多的空氣，盡管其中依舊混雜著塵埃和荒蕪的味道。他身上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滲出，染紅了灰撲撲的衣袍，但他臉上卻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和慶幸。

凌清玥踉蹌一步，勉強穩住身形，第一時間檢查沈默的狀況。通過禁制時似乎有一層溫和的力量拂過，并未造成額外傷害，但沈默的臉色依舊金紙一般，氣息微弱得仿佛隨時會斷絕。強行催發本源劍氣帶來的反噬是毀滅性的，加上舊傷，能撐到現在全憑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必須立刻找到地方為他穩定傷勢！

她抬頭望去。眼前是一片更加廣闊的荒原邊緣地帶，地勢起伏，布滿黑色的礫石和枯死的灌木殘骸。遠處，一片低矮、雜亂、由各種獸皮帳篷、粗糙石屋、甚至挖掘出的地穴組成的聚集地，如同丑陋的傷疤般匍匐在地平線上。那里燈火稀疏，大多散發著慘綠或昏黃的光芒，隱約有嘈雜的人聲和能量波動傳來，與核心區的死寂形成鮮明對比。

那就是“骨鎮”。比黑水集更破敗，更混亂，也更…危險。

沒有時間猶豫。凌清玥和勉強爬起來的錢多多，攙扶著昏迷的沈默，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那片聚集地走去。

越是靠近，那股混亂無序的氣息就越是明顯。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煙草、血腥味、腐爛食物和未經處理的污物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各種目光從陰暗的角落、半開的門縫里投射出來——麻木的、貪婪的、警惕的、惡意的…如同打量誤入狼群的羔羊。在這里，似乎一切規則都失效，唯有赤裸裸的弱肉強食。

錢多多被這些目光看得頭皮發麻，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但還是強撐著挺起胸膛，努力做出一副“老子不好惹”的兇惡模樣，盡管配合他狼狽的傷勢和肥胖的身形顯得有些滑稽。

凌清玥則面無表情，枯榮感知收斂到極致，只維持著最基本的警戒。她能感覺到，這鎮子里隱藏著幾股不弱的氣息，至少是筑基期，甚至可能更強。但現在，他們需要的是藏身之所，而不是沖突。

他們用從楚家修士身上搜刮來的最后幾塊下品靈石，在骨鎮最邊緣、靠近垃圾堆和一處斷崖的地方，租下了一間搖搖欲墜的低矮石屋。石屋只有一門一窗，里面除了一張鋪著臟污干草的破石炕，空無一物，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霉味和前任租客留下的不明臭味。

錢多多捏著鼻子，罵罵咧咧地簡單清掃了一下。凌清玥小心翼翼地將沈默平放在石炕上，立刻開始檢查他的傷勢。

情況比她想象的更糟。經脈寸斷多處，內腑破裂，丹田氣海瀕臨崩潰，更嚴重的是本源劍元幾乎耗盡，神魂也因透支而陷入沉寂。普通的療傷丹藥效果微乎其微。

凌清玥眼神凝重，沒有絲毫猶豫。她盤膝坐在炕邊，再次強行運轉《枯榮真經》。這一次，有了外界稀薄靈氣的輔助，雖然汲取轉化死寂之氣的痛苦依舊，但效率稍稍提升了一絲。她將轉化來的、帶著死亡氣息的微弱生機，混合著自身所剩無幾的本命元氣，一點點、極其小心地渡入沈默體內，如同用最纖細的絲線去縫合破碎的琉璃。

這個過程緩慢而艱辛，凌清玥的臉色越來越白，身體微微顫抖。錢多多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卻又幫不上忙，只能拿出最后一點傷藥，笨拙地處理著自己和凌清玥身上的外傷，然后在門口設下兩道簡陋至極的預警禁制——與其說是禁制，不如說是心理安慰。

時間在壓抑中流逝。

直到夜幕徹底籠罩骨鎮，窗外只剩下那些詭異燈火的搖曳光影，凌清玥才緩緩收回手，身體晃了一下，差點栽倒。她疲憊地閉上眼，調息了好一會兒，才壓下翻騰的氣血。

沈默的傷勢暫時被穩住，不再繼續惡化，但距離恢復，遙遙無期。如同一個精致的瓷娃娃，稍有不慎便會徹底碎裂。

“師姐…”錢多多遞過來半塊干硬的餅子和一點清水，小聲問道，“沈師兄他…”

“死不了。”凌清玥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接過餅子，機械地啃著，味同嚼蠟。她看向窗外那片混亂的燈火，“你…出去一趟。小心點，打聽消息，買…最便宜的療傷藥。”

錢多多用力點頭：“明白！”他知道輕重，將身上最后幾塊靈砂（下品靈石碎片）揣好，像只肥胖的貍貓般，悄無聲息地溜出了石屋。

凌清玥留在屋內，一邊警惕地守護著沈默，一邊緩緩吸收著稀薄的靈氣，修復自身。體內，那絲得自古碑石髓的暖流仍在緩慢作用，讓她受損的本源和經脈保留著一絲韌性。她對“枯”力的理解和應用在生死間不斷加深，但隨之而來的，是情感似乎也變得越來越冷靜，甚至…冰冷。看向窗外那些混亂與罪惡時，心中竟難以泛起太多波瀾。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約定的輕微敲擊聲。錢多多閃身進來，臉上帶著后怕和一絲興奮。

“師姐，打聽到了！”他壓低聲音，語速極快，“楚家和血煞門的人果然都增派了人手，不僅在黑水集懸賞，骨鎮這邊也貼了告示，暗中查得緊！據說是因為咱們在古碑那邊鬧出的動靜太大了（指爆炸）！”

他喘了口氣，繼續道：“還有，玄天宗內部已經發了通告，把…把師姐你定性為勾結魔道、弒殺同門、竊寶叛逃的罪人，下了追殺令！現在黑白兩道都在找你！”

雖然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宗門的正式通告，凌清玥的心還是如同被冰針刺了一下，指尖微微發涼。師門…徹底回不去了。

“還有呢？”她聲音平靜無波。

“還有就是…荒原里的流言！”錢多多小眼睛閃著光，“好些人在私下傳，說寂滅荒原核心前幾天有異動，寶光沖天（估計是把爆炸當寶貝出世了），還說…說楚家在荒原深處搞見不得人的勾當，好像和什么‘血祭’、‘魔胎’有關…傳得有鼻子有眼的，但沒人敢深究。”

流言…凌清玥目光微閃。這或許是水攪渾的機會。

“藥呢？”

錢多多頓時垮下臉，掏出兩個粗瓷瓶：“只買到這么點最低品的‘斷續膏’和‘回氣散’，還是從一個老油條手里高價買的，那幫孫子趁火打劫！”這點藥，對沈默的傷勢來說，依舊是杯水車薪。

凌清玥沉默地接過藥瓶。物資匱乏，強敵環伺，沈默重傷…前路似乎一片黑暗。

但她的眼神，卻在昏暗的燈光下，一點點變得銳利如刀。

不能被困死在這里。沈默需要更好的救治，楚家的罪證需要揭露，自身的冤屈需要洗刷，而這一切，都需要力量！需要深入荒原，找到那個據點，找到古碑，變得更強！

骨鎮，只是暫時的避風港，一個獲取情報和稍作喘息的跳板。真正的戰場，還在那片死寂的荒原深處。

她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冰冷帶著腥味的夜風灌入。遠處骨鎮的喧囂如同鬼魅的低語，更遠處，寂滅荒原的方向，是一片化不開的濃重黑暗，仿佛蟄伏的巨獸，等待著吞噬一切。

體內，枯與榮兩股力量在稀薄靈氣的作用下緩慢運轉、碰撞，帶來細微的痛楚和一種冰冷的力量感。

凌清玥緩緩握緊了手掌，指尖掐入掌心，帶來一絲清晰的痛感。

她的目光越過混亂的骨鎮，投向那片無盡的黑暗，堅定如鐵。

身后石炕上，沈默的呼吸微弱卻平穩。角落里，錢多多一邊唉聲嘆氣地給自己抹藥，一邊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不知又在琢磨什么。

而在窗外更深的黑暗里，一道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模糊身影，遠遠地凝視了片刻那扇透出微弱燈光的破窗，旋即又如鬼魅般悄然隱去。

暗流已在涌動，新的風暴，正在荒原的死寂與骨鎮的混亂交匯處，悄然醞釀。

（第一卷《枯木逢春，潛龍出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