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潑灑在永寧侯府的青石板路上，將那道纖瘦卻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長。

梁霜站在侯府朱漆大門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冰涼的玄鐵令牌。令牌上“鎮北”二字被歲月磨得有些模糊，卻依舊透著一股金戈鐵馬的凜冽——那是她父親，鎮北將軍梁戰的遺物。

三天前，鎮北軍大勝蠻族的捷報傳到京城，舉國歡騰。可緊接著，一道“將軍染病暴斃，遺體由副將護送回京”的消息，便像一盆冰水，澆滅了所有屬于梁家的榮光。

父親死了。

梁霜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翻涌的寒意。她不信。父親身經百戰，刀槍不入，怎會“染病暴斃”？更何況，出發前她親自為父親診脈，他雖有舊傷在身，卻絕非油盡燈枯之人。

唯一的解釋是——有人不想讓他活著回來。

而最不想讓鎮北軍功高震主、讓梁家屹立不倒的，除了那位高居龍椅的少年天子，便是他背后那位權傾朝野的舅父，當朝丞相，李嵩。

“讓開！哪來的野丫頭，也敢擋侯府的路？”

一聲尖利的呵斥打斷了梁霜的思緒。只見一個穿著青色綢緞、腰束玉帶的錦衣少年，正騎著一匹神駿的白馬，不耐煩地用馬鞭指著她，身后跟著七八個兇神惡煞的家丁，個個眼神輕蔑。

是永寧侯府的嫡子，李修。李嵩的親侄子，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紈绔子弟。

梁霜抬眸，目光平靜地掃過李修那張寫滿傲慢的臉，淡淡開口：“侯府門前，豈容縱馬？”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像寒冬里破冰的第一縷風，清冽而冷硬。

李修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這個穿著粗布衣裙、看起來灰頭土臉的少女，竟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他上下打量著梁霜，見她雖荊釵布裙，卻難掩一身清冷氣質，尤其是那雙眼睛，黑沉沉的，像藏著深潭，竟讓他莫名的有些發怵。

但很快，他便被這絲“發怵”激怒了。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女，也敢在他面前擺架子？

“呵，哪來的瘋婆子，也配管小爺的事？”李修冷笑一聲，馬鞭一揚，便要朝梁霜臉上抽去，“給小爺滾開！不然打斷你的腿！”

周圍路過的百姓紛紛驚呼，卻沒人敢上前。永寧侯府勢大，誰愿為一個陌生少女得罪李家？

然而，就在馬鞭即將落在梁霜臉上的瞬間，她動了。

沒有人看清她是怎么動作的，只覺得眼前一花，原本站在原地的少女，竟像一片柳葉般輕飄飄地側身避開。同時，她藏在袖中的手閃電般探出，食指和中指精準地扣住了馬鞭的末梢。

“啪”的一聲脆響，馬鞭在半空中頓住。

李修只覺得一股巧勁傳來，手腕竟被震得微微發麻。他又驚又怒，使勁往回拽馬鞭，可那細細的鞭梢，卻像被鐵鉗夾住一般，紋絲不動。

“你找死！”李修怒吼，雙腿夾緊馬腹，試圖用馬的力量掙脫。

梁霜眼神微冷，扣著馬鞭的手指輕輕一旋。

“啊——！”

李修只覺手腕劇痛，仿佛骨頭都要被擰斷，再也握不住馬鞭，整個人竟被一股反作用力帶著，“噗通”一聲從馬背上摔了下來，結結實實地摔在青石板上，濺起一片塵土。

“公子！”家丁們大驚失色，連忙上前去扶。

李修摔得七葷八素，發髻散亂，錦衣上沾滿了灰塵，哪里還有半分世家公子的體面？他指著梁霜，氣得渾身發抖：“反了！反了！給我抓住她！打斷她的手腳，扔去喂狗！”

家丁們不敢怠慢，嗷嗷叫著撲向梁霜。

梁霜站在原地，身形未動，眸光卻如寒星般銳利。她自幼隨父親在軍營長大，不僅學了醫術，更跟著軍中高手練過防身術。這些花架子家丁，在她眼里，與土雞瓦狗無異。

第一個家丁沖到近前，揮拳便打。梁霜側身避開，手肘順勢往后一撞，正撞在那家丁的肋下。家丁慘叫一聲，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疼得直打滾。

第二個家丁試圖從背后偷襲，梁霜仿佛背后長了眼睛，頭也不回，抬腳往后一踹，正中對方膝蓋。只聽“咔嚓”一聲輕響，那家丁抱著膝蓋癱倒在地，疼得哭爹喊娘。

不過瞬息之間，沖上來的四五個家丁便都倒在了地上，哀嚎不止。

剩下的幾個家丁嚇得臉色慘白，再也不敢上前，只是圍著梁霜，瑟瑟發抖。

周圍的百姓早已看呆了，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誰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女，竟然是個高手！

梁霜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目光落在臉色鐵青的李修身上，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侯府門前，縱馬傷人，這筆賬，我記下了。”

她頓了頓，視線掃過侯府那扇緊閉的大門，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足以讓門內的人聽到：“我，梁霜，鎮北將軍梁戰之女，今日回來，是為父奔喪，更是為父討一個公道！永寧侯府若敢阻攔，便是與鎮北軍十萬將士為敵！”

“鎮北將軍梁戰之女？”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原來她就是那位傳說中隨父征戰、醫術高明的梁家小姐！難怪有這般身手和氣勢！

李修又驚又怕，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惹到的竟是梁戰的女兒。鎮北軍在北疆威望極高，十萬將士對梁家忠心耿耿，若是真把事情鬧大，別說他一個侯府嫡子，就算是他伯父李嵩，也得掂量掂量。

就在這時，侯府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穿著灰色長袍、須發皆白的老者走了出來，身后跟著幾個管事模樣的人。他是永寧侯府的老管家，李忠。

李忠先是看了一眼地上哀嚎的家丁和狼狽不堪的李修，眉頭皺了皺，隨即轉向梁霜，拱手行禮，語氣還算客氣：“原來是梁小姐。老奴不知小姐駕到，有失遠迎。只是公子年幼無知，沖撞了小姐，還望小姐海涵。”

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給了梁霜臺階，又暗暗提醒她，李修是“年幼無知”，讓她不好太過計較。

梁霜卻不吃這一套。她冷冷地看著李忠：“海涵？我父親尸骨未寒，你家公子便在府門前縱馬傷人，這就是永寧侯府的待客之道？”

李忠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隨即嘆了口氣：“小姐息怒。公子只是聽聞將軍噩耗，心中悲痛，故而失了分寸……”

“悲痛？”梁霜嗤笑一聲，聲音里帶著刺骨的寒意，“我看他不是悲痛，是開心吧？畢竟，我父親死了，有些人就能高枕無憂了。”

這話如同驚雷，炸得在場所有人臉色大變。這話里的意思，簡直是在直指丞相李嵩，甚至是……當今圣上！

李忠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厲聲喝道：“梁小姐！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你這般污蔑朝廷重臣，就不怕引來殺身之禍嗎？”

“殺身之禍？”梁霜仰起頭，迎著殘陽，眸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我父親為國捐軀，卻落得個‘染病暴斃’的下場，我梁霜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今日，我若不能為父討回公道，便是死，也要拉著那些幕后黑手，一起下地府！”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泣血，帶著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勁，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撼天動地的悲憤與決心。

李忠被她的氣勢震懾，竟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知道，今日這事，絕不能善了。梁霜顯然是有備而來，而且是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思。

就在這時，侯府內傳來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讓她進來。”

李忠聞言，如蒙大赦，連忙側身讓開：“小姐，請。”

梁霜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蕩。她知道，真正的硬仗，現在才開始。永寧侯府這潭水，比她想象的還要深。但她別無選擇，為了父親，為了梁家，為了那些戰死沙場的將士，她必須走下去。

她挺直脊背，像一株迎著寒風的青松，一步步走進了那座象征著權勢與陰謀的永寧侯府。青石板路上的血跡已經干涸，但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提醒著她，從踏入這里的一刻起，每一步都可能是深淵。

但梁霜的眼神，卻愈發堅定。

父親，您放心。女兒一定會查明真相，讓那些害您的人，血債血償！

這京城的渾水，她梁霜，趟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