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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林深見瑤

第七章

傍晚的霞光,如同融化的金子,潑灑在西邊的天空,將連綿的山巒染上了一層溫暖的橘紅色。山風帶著白日殘留的余溫,穿過院子里的竹林,發出沙沙的輕響。空氣中彌漫著晚飯過后的安逸氣息,混合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林塵正在廚房里慢條斯理地收拾著碗筷。晚餐很簡單,一個臘肉炒青椒,一個涼拌黃瓜,還有一鍋清爽的冬瓜丸子湯。蘇清瑤今天胃口似乎不錯,吃了小半碗米飯,把碗里的丸子湯也喝得干干凈凈。

自從蘇清瑤住進來之后,林塵的生活似乎也有了規律。每天變著法子琢磨菜譜,看著她把飯菜吃完,然后自己再默默地收拾殘局,成了他一天中難得的、充滿煙火氣的時刻。

他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手指靈活地洗刷著盤子。盤子上還殘留著紅燒肉的油漬,在溫水里漸漸化開。窗外的光線越來越暗,暮色四合,將整個“塵宿”籠罩在一片寧靜的昏暗中。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份傍晚的寧靜。

鈴聲是從院子里傳來的。林塵停下手中的動作,側耳傾聽。他記得蘇清瑤晚飯過后,并沒有回房間,而是拿著手機,去了院子角落那個可以看到夕陽的石凳上坐著。

鈴聲執著地響著,是一首旋律有些傷感的鋼琴曲。在這寂靜的傍晚,顯得格外清晰。

林塵沒有在意,繼續刷著盤子。客人接電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然而,過了好一會兒,那鈴聲還在響著,似乎沒有被接聽的意思。林塵微微皺了皺眉,心里有點奇怪。誰的電話,響這么久都不接?

又過了十幾秒,鈴聲終于停了。

林塵松了口氣,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他拿起一塊干凈的抹布,開始擦拭灶臺。

可是,還沒等他擦幾下,那首傷感的鋼琴曲鈴聲,再次響了起來。而且,這一次,似乎比剛才更加急促,更加執著。

林塵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走到廚房門口,朝著院子的方向望去。

暮色已經很濃了,只能隱約看到蘇清瑤坐在石凳上的模糊身影。她似乎動了一下,然后,那執著的鈴聲終于停了。看樣子,她應該是接起了電話。

林塵沒有多想,轉身準備繼續收拾。他不是一個喜歡窺探別人隱私的人。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不由自主地再次停下了腳步,并且,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院子里,傳來了蘇清瑤的聲音。很輕,很模糊,聽不清具體在說什么。但她的語氣,似乎很平靜,帶著一種刻意壓抑著什么的淡然。

林塵重新拿起抹布,假裝在擦桌子,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捕捉著院子里傳來的每一絲細微的聲響。

電話似乎并沒有持續太久。蘇清瑤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依舊聽不真切,只是那份刻意維持的平靜,似乎正在一點點地瓦解。

突然,電話那頭的聲音似乎變得激動起來。雖然聽不清具體內容,但那透過手機聽筒傳來的、隱約可辨的急促和憤怒的語調,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強烈情緒。

林塵的心,猛地一緊。

他看到院子里蘇清瑤的身影,似乎僵硬了一下。她拿著手機的手臂,微微抬起,似乎想把手機拿遠一點,但又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釘在了原地。

緊接著,蘇清瑤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不再是剛才的平靜淡然,而是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和……難以置信的質問。

“你說什么?……不可能!……你怎么能……”

她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充滿了痛苦和震驚。

林塵站在廚房門口,身體有些僵硬。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蘇清瑤此刻內心的劇烈波動。那種情緒,強烈得仿佛要穿透這沉沉的暮色,將她整個人吞噬。

他看到蘇清瑤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起初只是輕微的晃動,漸漸地,抖得越來越厲害,仿佛秋風中即將凋零的落葉。她的頭微微低著,長長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看不清表情。但林塵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臉色,一定蒼白得像紙一樣。

電話那頭的聲音,似乎還在持續地傳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扎在蘇清瑤的心上。她的肩膀開始劇烈地聳動起來,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甚至微微有些變形。

林塵的心跳得飛快。他下意識地往前邁了一步,想去看看她怎么樣了。但腳步剛邁出,又猛地頓住了。

他能做什么呢?

他只是一個民宿老板,一個和她萍水相逢、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的陌生人。她的痛苦,她的掙扎,她的故事,他一無所知。在這種時候,他的出現,是安慰,還是打擾?

他有什么資格去窺探別人的隱私,去觸碰別人內心最脆弱的傷口?

林塵的腳步,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無法再向前挪動分毫。他只能站在原地,像一個無助的旁觀者,眼睜睜地看著院子里那個單薄的身影,在暮色中,一點點地被痛苦淹沒。

“……滾!……你滾!……”

蘇清瑤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聲音嘶啞,充滿了絕望和憤怒。這聲尖叫,劃破了“塵宿”寧靜的傍晚,也像一把錘子,狠狠砸在了林塵的心上。

緊接著,是“啪”的一聲脆響!

林塵看到蘇清瑤猛地將手機摔了出去!

手機在空中劃過一道短暫的拋物線,然后重重地摔落在院子的青石板路上。屏幕瞬間碎裂,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然后,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院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山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以及林塵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幾秒鐘后,那個一直強撐著的身影,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雙腿一軟,緩緩地蹲了下去。

她沒有去撿掉落在地上的手機,只是雙手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頭,將臉深深埋在膝蓋里。

起初,是壓抑的嗚咽聲,如同受傷的小獸,在喉嚨里低低地啜泣。漸漸地,嗚咽聲越來越大,變成了無法控制的、斷斷續續的哭聲。

那哭聲,充滿了無盡的悲傷、絕望、憤怒和……徹底的崩潰。每一聲,都像針扎一樣,刺在林塵的心上。她的身體蜷縮著,因為劇烈的哭泣而不斷地顫抖著,仿佛要將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在這一刻,徹底宣泄出來。

林塵站在廚房門口,渾身冰涼。他看著那個在暮色中,無助地蹲在地上哭泣的女人,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透不過氣來。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的無力感和……心疼,席卷了他。

他想過去,想去安慰她,想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哪怕只是遞一張紙巾,或者輕輕拍一拍她的肩膀。

可是,他的腳步,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又干又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口。他不想窺探,也無力安慰。他甚至覺得,此刻任何語言,都是蒼白而多余的。

他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寂靜的暮色中,一圈圈地回蕩。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清瑤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噎。但她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蹲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一尊被遺棄的雕像。

林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口因為憋悶而微微有些發疼。他默默地轉過身,重新走回了廚房。

廚房里一片狼藉,剛才還沒洗完的盤子還泡在水里,灶臺上也沾著油漬。但他此刻卻沒有心思去收拾了。

他走到飲水機旁,接了一杯冷水,狠狠灌了幾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讓他混沌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院子,蘇清瑤的身影,依舊靜靜地蹲在那里。

林塵猶豫了一下,轉身從廚房的柜子里,翻出一小包本地特產的安神茶葉。這種茶葉,是山里一種特殊的植物葉子炒制而成的,有寧心安神的功效,味道微苦,但香氣很特別。

他默默地燒了一壺熱水,拿出一個干凈的陶瓷杯子,放了一小撮安神茶葉進去,用熱水沖泡開。茶葉在熱水中緩緩舒展,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安撫人心的清香。

他沒有加糖。他覺得,此刻的蘇清瑤,或許需要的不是甜膩的安慰,而是一絲苦澀之后的平靜。

茶泡好了,熱氣裊裊升起,模糊了他的視線。

林塵端著那杯還冒著熱氣的安神茶,腳步放得極輕,像怕驚擾了什么似的,慢慢地走出廚房,穿過昏暗的大堂,來到院子門口。

蘇清瑤依舊保持著那個蹲坐的姿勢,只是身體的顫抖已經停止了。夜色越來越濃,幾乎看不清她的輪廓,只能隱約聽到她偶爾壓抑的、細微的抽噎聲。

林塵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微微有些發酸。

他沒有走進院子,只是站在門口那盞昏暗的廊燈陰影里。他將那杯熱氣騰騰的安神茶,輕輕地放在了蘇清瑤房間門口的臺階上。

做完這一切,他沒有停留,甚至沒有發出一絲多余的聲響,悄無聲息地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院子里那撕心裂肺的哭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久久不散。

他不知道,蘇清瑤會不會喝那杯茶。也不知道,那杯茶能不能給她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安慰。

他只是做了他此刻唯一能做、也覺得應該做的事情。

房間里一片漆黑,林塵沒有開燈。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一角,朝著院子的方向望去。

暮色深沉,蘇清瑤的身影,已經和夜色融為一體,看不真切了。只有那扇緊閉的房門,和門口臺階上那杯可能已經漸漸冷卻的安神茶,在昏黃的燈光下,靜默地立著。

林塵不知道電話那頭到底說了什么,能讓那個一直溫婉、安靜,甚至帶著一絲疏離的女人,如此徹底地崩潰。

他不知道,她那個如同童話般純凈美好的世界,在那個電話響起的瞬間,經歷了怎樣的狂風暴雨,又如何……支離破碎。

他只知道,那個曾是她整個青春童話里的王子,那個她愛了整整八年、視若生命的青梅竹馬,那個她曾以為會相伴一生的男人,為了所謂的家族生意,不僅再次毫不猶豫地背叛了他們的愛情,更是像毒蛇一樣,利用了她毫無保留的信任,從她這里,騙取了她父親公司的核心機密。

那些凝聚了她父親畢生心血的商業計劃,那些足以讓公司起死回生的關鍵數據,就這樣,通過她的手,送到了競爭對手的手中。

一夜之間,蘇家精心構筑的商業大廈,搖搖欲墜,瀕臨破產。父親氣急攻心,住進了醫院。母親終日以淚洗面。而她,從一個備受寵愛、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公主,變成了家族的“罪人”,成了整個上流圈子里的笑柄。

她逃了出來,逃到了這個沒有人認識她的深山里,以為可以暫時躲避那殘酷的現實,尋找片刻的安寧。她以為,只要她不去想,不去聽,不去看,那些糟糕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她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殘破的童話,蜷縮在“塵宿”這個臨時的避風港里,像一只受傷的小獸,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然而,那個電話,卻像一把最鋒利的劍,刺穿了她所有的偽裝和逃避,將她狠狠地拉回了現實的地獄,讓她不得不面對那個早已破碎不堪的真相。

她的童話,在那個傍晚,徹底破碎了。

碎片滿地,再也無法拼湊完整。

林塵靜靜地站在窗前,看著院子里那片深沉的黑暗。他不知道蘇清瑤的具體遭遇,但他能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絕望和痛苦。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關上窗簾,將那片承載了太多悲傷的黑暗,隔絕在窗外。

房間里,重新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床邊坐下,卻沒有絲毫睡意。腦海里,反復回蕩著蘇清瑤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和她那在暮色中無助顫抖的身影。

他拿起手機,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放下了。他不知道該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他只能默默地祈禱,那杯放在門口的安神茶,能給她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溫暖和安寧。

夜色,越來越濃了。整個“塵宿”,都籠罩在一片壓抑而沉重的氛圍中。仿佛連山間的風,都帶著一絲嗚咽。

明天,她會怎么樣?

林塵不知道。

他只知道,有些東西,從那個電話響起的瞬間,就已經不一樣了。

那個寧靜、安逸、仿佛與世隔絕的“塵宿”,那個他和她之間那份微妙的、無聲的默契和平衡,似乎在這一刻,也隨著那個破碎的童話,悄然改變了。

傷心小李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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