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像根探進來的金針,精準(zhǔn)地刺在我的眼皮上。我猛地睜開眼,心臟先于意識猛地一沉。
其實,我的內(nèi)心早就無數(shù)次演練過這場相交后越走越遠的場景,我始終覺得,那是一條不歸的遺憾和無法回頭的沉默不語的歇斯底里。
直到這一次,我才知道,想要放下一個喜歡了很久很久的人是多么的艱難,是那么的難受,就像在深海中,所有的掙扎都無濟于事,只能任由絕望的海水將我包裹著,帶著溺水般的無助,慢慢地沉入海底,只能任由光亮從頭頂消失。
我看著探出窗簾的陽光撕開了窗簾的縫隙,我忽然想到昨晚那個被我親手劃開的裂痕。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我摸到了枕頭下的手機。屏幕冰冷,但還殘留著我半夜輾轉(zhuǎn)時留下的模糊指紋和……某種黏膩的觸感,仿佛昨晚的焦慮凝結(jié)在了上面。
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新消息。
而屏幕上最后的定格,依然是昨晚那句沉甸甸的“晚安”。它安靜地躺在那里,像一塊冰封的墓碑。我甚至不敢去碰它,生怕手指的溫度會融化了那層薄冰,露出下面凍結(jié)的、更難堪的真實。
TA應(yīng)該在就對這樣的我、對始終要用TA的耐心來遷就、包容的我不耐煩甚至……
TA早就不想和我聯(lián)系了吧,只是不好說出罷了。
我總是這樣胡思亂想著人際交往,仿佛不內(nèi)耗我就活不下去一樣。
但我止不住。
我知道TA不會輕易打破“晚安”后的寧靜。TA總是這樣,和我做朋友,TA一直又親近又似乎在刻意保持著分寸,有些時候又體貼得可怕。
那今天呢?
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中午了,太陽亮得刺眼。
我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深吸了一口氣——就像昨天點開輸入框前那樣,解開了手機。
界面亮起。
然后,時間仿佛在我面前凝固了。
最上面,依舊是和TA的聊天框。安靜得像一片死海。
視線往下滑,我的呼吸窒住了。
動態(tài)處,停留著一個標(biāo)紅的“1”。
一條新的動態(tài)通知——特別關(guān)注的動態(tài)通知。
點開。
是TA,在早晨七點半,分享了一首歌的鏈接。一首很歡快、很元氣、屬于早晨的陽光音樂。歌名像把沒開刃的刀,鈍拙地割著我的神經(jīng)。
TA……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
甚至,比平時更“正常”了。
平時周末TA也分享音樂,但TA基本沒在空間發(fā)過,似乎只給我一個人發(fā)一樣。
而且這個時間點,TA通常會帶著剛睡醒的迷糊氣和我說一兩句語言。
而今天的分享,公之于眾,干干凈凈,沒有文字,沒有表情,就只是一個鏈接,孤零零地掛在空間里,像例行公事,更像……一種無聲的宣告。
宣告什么?
宣告昨晚我的崩潰、我的殘忍要求、我那可笑的躲避行為……都只是一場清晨就該消散的夢魘?
宣告“別聯(lián)系”這種話,在TA強大的“正常模式”下,根本不值一提?
還是宣告那種遷就和包容,已經(jīng)格式化重置,一切照舊?
我的手指瞬間冰冷,捏著手機像捏著一塊凍硬的石頭。胃里翻攪起來,一種說不清是憤怒、是委屈、還是更加深重的恐懼猛地攫住了我。
TA怎么能?TA怎么能像個沒事人一樣?難道昨晚那個沉默的煎熬,那句懸而未決的“晚安”,那道被我劃開的裂痕,只有我一個人在承擔(dān)重量嗎?
內(nèi)心的海嘯幾乎要將我吞沒。理智叫囂著:看吧,這就是你害怕的結(jié)果!TA不在乎!TA甚至都懶得問一句!你那些翻江倒海的掙扎和內(nèi)耗,在TA看來就是個笑話!昨晚那些沉重的擔(dān)憂——害怕失去聯(lián)系,害怕高中被替代——現(xiàn)在看起來愚蠢得像自導(dǎo)自演……
因為TA根本……根本不需要你!
TA真的不在乎嗎?
可另一個微弱的聲音在絕望地掙扎:不,這不對!這不是不在乎!這是暴風(fēng)雨前最令人窒息的平靜!這是TA慣用的體貼在以一種更殘酷的方式延續(xù)——用“如常”來維持表面的風(fēng)平浪靜,避免進一步觸碰我搖搖欲墜的神經(jīng)。
或者……
這干脆就是最徹底的絕望?
一個信號,告訴我“我明白了,我會如你所愿不再打擾”?
哪一種更讓人崩潰?
我想發(fā)消息質(zhì)問:你裝什么沒事人?昨晚算什么?
我想乞求:你是不是生氣了?你別這樣好嗎?
我還想再次縮回殼里,發(fā)出更決絕的信號讓這場“別聯(lián)系”徹底坐實。
最終,我的指尖只是懸在冰冷的屏幕上顫抖。輸入框像一個張開的、沉默的深淵。我連打出一個問號的勇氣都喪失了。
每一個念頭都在互相撕扯,每一個猜測都在將絕望的沙石堆滿心臟。
窗外的陽光明媚得晃眼,蟬鳴開始轟鳴。這個暑假的漫長和粘膩,從今天早晨那一刻起,染上了全新的、更加絕望的色彩——它開始像一潭濃稠的、被陽光曬得發(fā)臭的死水,將我浸泡其中。而那個若無其事分享音樂的TA,像一個隔著水幕、看不清面容的冷漠旁觀者。
我在自己親手制造的泥沼里,越陷越深。而岸上那個人,不僅沒有伸手,反而若無其事地哼著歌。或者,那個人……其實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了?
窒息感,從未如此真切。
突然,一陣熟悉的鈴聲響起——我為TA設(shè)的特別鈴聲!——TA給我發(fā)消息了!
TA:話說我一直想問你,為什么每一次我們聊天,你總是不敢看著我?
這幾個字精準(zhǔn)地刺進我最隱秘、最想掩埋的地方。心臟猛地一縮,隨即瘋狂地擂打著胸腔,在寂靜的房間里發(fā)出近乎轟鳴的回響——
每次故意轉(zhuǎn)頭,是掩飾內(nèi)心的小鹿亂撞。
TA知道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初中三年拙劣的掩飾,那些迅速瞥開的視線,那些故意低垂的頭,那個昨晚被秒掛的視頻……在TA強大的洞察力面前,大概早就昭然若揭。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推到聚光燈下的小丑,那份無地自容的羞恥感瞬間淹沒了之前的憤怒、委屈和恐懼。
“我……我沒有……”
我下意識地在對話框里輸入,又在指尖懸停的瞬間僵住——這是又一個謊言,一個連自己都一秒就能識破的謊言,對著那個最了解我的TA說出來,會是怎樣的可笑?只會把裂痕撕得更大。
解釋?
如何解釋?
難道要打出——
“因為我害怕直視你的眼睛會泄露我三年來的心思”?——
“因為我怕被你看到我眼底的自卑和癡迷”?——
“因為每次看著你,我都會忘記怎么說話怎么呼吸”?
不!
這些真實的念頭像毒液,一旦傾瀉出來,就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會徹底毒死我們之間僅存的、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友誼”。
承認?
那無異于親手點燃那顆埋藏了三年的炸彈,粉碎眼前的一切。那聲爆炸后,灰燼里還能剩下什么?
可是,否認和沉默又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用更厚的冰層去掩蓋那道裂痕,意味著告訴TA:沒錯,我是那個連承認都不敢的懦夫,我劃開傷口又害怕面對傷口,我把問題拋向你卻又不敢接受你的探究。
屏幕微熱,指腹下的冰冷似乎被我的體溫捂得黏糊糊的,像是溺水者手里抓住的最后一塊浮冰。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扭曲。
TA的那句疑問,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插進了我嚴防死守了三年的心門。轉(zhuǎn)動它,門后是深淵;不轉(zhuǎn)動,或許就是永久的、冰冷的、互相猜疑的告別。
懸停的指尖像灌了鉛。每一次微小的顫抖,都像在深淵的邊緣徘徊。
突然——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手機屏幕猛地一閃!
那個熟悉的QQ視頻請求頭像框,毫無預(yù)兆地、再一次、跳了出來!占據(jù)了整個屏幕,伴隨著那專屬的鈴聲——震動混合著嗡鳴,像急促的鼓點,一聲聲砸在我猝不及防的心跳上。
我的瞳孔驟然放大!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全部沖上頭頂。
和昨晚一樣!不,比昨晚更直接、更猛烈!
在剛剛拋出那個核心問題之后,TA就直接把真實的視線拋了過來!
昨晚掛斷的恐懼感百倍地洶涌回來。我像被燙到一樣,手猛地一抖!
“啪嗒”一聲悶響。
手機,從完全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脫,掉落在蓬松的枕頭和被子上。屏幕向下,陷入一片綿軟的黑暗。震動聲和鈴聲被捂住了,變得沉悶而壓抑,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在枕頭下嗚咽掙扎。
這一次,甚至連“掛斷”的動作都沒能做出。我呆坐在床上,雙手空懸,茫然地看著床上那一小塊被子拱起的、還在微微顫抖的突起。
大腦一片空白。只有那句話,伴著那刺眼的視頻請求框,如同烙印般刻在視網(wǎng)膜上、響在耳膜里:
“為什么每一次我們聊天,你總是不敢看著我?”
視頻請求的震動仍在持續(xù),被枕頭包裹著,一下一下,不依不饒地,撞擊著我最后的防御。
而我,像個徹底崩潰的木偶,失去了所有行動能力。只是僵坐著,任由那無聲的追問和被捂住的鈴聲,在這個明晃晃的中午,一遍遍拷問著我無法回答的靈魂。
窗外的陽光,明艷得近乎殘忍。
窗外的蟬鳴尖銳刺耳,它們在高唱夏天的熾烈,而我卻唯唯諾諾,不敢直視這個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