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頭下的嗡鳴,持續不斷地擂打著我的鼓膜,比窗外聒噪的蟬更甚。
我僵坐的身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氣,唯有胸腔里那顆心還在失控地撞擊著肋骨,一下、又一下,沉重得要將我整個人震碎。
視覺仿佛模糊了。
白晃晃的陽光把房間切割成明暗兩半。
TA知道了。
TA果然一直都知道。
這個認知帶著滾燙的羞恥和無邊的恐懼徹底淹沒了我。我自以為小心翼翼的躲閃,那些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借口,在TA眼中不過是拙劣可笑的小把戲。
過去的三年,我在TA面前,原來從未有過真正的“秘密”。
怎么辦?
掛斷?
不接?
或者……
就這樣任由它響到結束?
每一個念頭都伴隨著更強烈的窒息感。
接?
這個念頭僅僅是浮現,便帶來滅頂般的恐慌。我能想象接通瞬間那猝不及防的畫面:
TA的臉龐毫無遮擋地出現在眼前,那雙眼睛會穿透虛擬的屏幕直刺過來,瞬間將我心底那點齷齪心思照得無所遁形。而我自己呢?一定是比昨晚更甚的驚慌失措、眼神閃躲、面色慘白如鬼,狼狽得無以復加。那將是比掛斷和忽視更徹底的公開處刑。
不接?
但“接”字還在屏幕上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威懾。它不是請求,是通牒。昨晚掛斷或許還能歸咎于“手滑”或“害怕”的沖動,今早的逃避已被TA直指核心——我喜歡TA。
現在,再次不接,無疑坐實了一切怯懦與偽裝,親手將那裂痕撕扯成無法跨越的鴻溝。那條“別聯系”的決斷,就會以最殘酷的形式兌現。
如果它停下來……
當它最終停下時,是不是就意味著某種宣判,某種徹底的放棄?
我的指尖冰涼,蜷縮在被單上,試圖用盡全力去驅動它們做點什么
——去撿起那該死的手機,去面對那屏幕上必然跳動的TA的頭像
——但身體卻像被無形的枷鎖捆住,動彈不得。
喉嚨深處涌上一股干澀,仿佛有千言萬語被堵在那里,最終只能化作一聲破碎在空氣里的哽咽。
就在這令人絕望的僵持中,就在震動幾乎要撕裂我的神經極限時——
突然,它停了。
房間里只剩下空調的低鳴和窗外單調的蟬聲。
世界驟然安靜得可怕,連陽光都凝固了。
那被捂住的震動帶來的壓力瞬間消散,卻留下更沉重的空洞和死寂。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猛地墜落。
結束了。
是我的猶豫太久了?TA終于不耐煩了?放棄追問了?
我死死盯著手機,屏幕向下。它靜默地躺在那兒,仿佛剛才那持續不斷的拷問從未發生過。
這死寂的安寧比震動本身更讓人窒息。
那不是我選擇的結束,而是被迫的終止。像一個被推下懸崖的人,連呼救都來不及發出,就墜入了無底深淵。我親手劃開的裂痕,在這一刻仿佛被這突兀的安靜無限拉長、加深。那道縫罅里吹出來的風,冷得刺骨。
也許過了一秒,也許過了很久。我僵硬地伸出手,指尖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自虐般的恐懼,小心翼翼地去碰觸那陷在被子里的手機。它冰冷的金屬邊緣刺得我指尖一縮。
屏幕被翻了過來。
漆黑的屏幕倒映出我自己那張驚慌失措、眼眶通紅的臉。屏幕是冷的,如同昨晚那句“晚安”一樣冰冷堅硬。
就在我看著自己狼狽的倒影時,屏幕倏地亮了起來!
心臟再次被狠狠揪緊!
但亮起的屏幕上,并非新的視頻請求。
那是我和TA的聊天界面。
一條簡短的新消息,正靜靜地躺在“睡了嗎?”和“嗯。那……早點睡吧,熬夜太晚對身體不好,晚安。”的下面。
消息來自TA:“接。”發送于……剛剛。
發送時間就是震動停止后的那一瞬間。
只有一個字。沒有感嘆號,沒有問號,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符號。只有一個清晰、簡潔、不容置疑的指令——“接。”
它不是請求,不是疑問,甚至不是期待。
它是一種命令,一種來自深淵彼端的指令,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原來震動停止并不是放棄,那只是短暫的重新裝填。TA在等待。TA在給予我那幾秒鐘,僅僅是為了調整到一個更不容抗拒的姿態。
就在我大腦被這個字沖擊得一片空白,手指僵硬得完全無法動彈時——
“嘟——嘟——嘟——”
同一個頭像框,同一個鈴聲,同一個視頻請求,再次毫無縫隙地在屏幕上跳動起來!
光芒映亮了我的瞳孔,也映亮了屏幕上那個冷酷的“接”字。
這一次,連掛斷的念想都徹底被打碎。
整個盛夏的陽光都集中在了屏幕上那一點,刺得我睜不開眼,又無法移開視線。時間徹底凝固,只有那冰冷的“接”字和躍動的視頻提示,是唯一鮮活的存在。
我被釘在原地,面對著這場避無可避、退無可退的終極審判。窗外的蟬鳴驟然尖銳得如同一根鋼鋸,刺破了最后的空氣。
夏日,正熾烈地進行到沸點。而我,一個只敢蜷縮于陰影里的老鼠,在這遍地陽光下,無處可逃。
蟬鳴聒噪,驕陽似火,暗戀壓在心里,像這悶熱天氣,難耐暑氣,昏昏沉沉。
暗戀是成功的啞劇。
但一旦我先將其說了出來,那么這場啞劇就徹徹底底的結束了。
身體的本能快過了思考。就在那震動仿佛要在指尖化作實質的麻痹時,我的手掌猛地壓了下去——不是接聽,也不是掛斷——而是下意識地、粗暴地蓋住了那整個發亮、顫動、轟鳴的屏幕!
黑暗,瞬間降臨。
掌心下傳來被捂住的、沉悶的震動聲,仿佛一個在徒勞掙扎的生命,被硬生生摁滅在五指山下。
我知道,這一捂,比昨晚的掛斷更卑劣,比剛才的沉默更殘忍。
它不僅是在拒絕視頻,更是在拒絕TA所有的追問,拒絕給那個冰冷的“接”字一個明確的回應,拒絕面對那已經被捅破的真相。這是一種近乎鴕鳥般的、自欺欺人的徹底逃避。
屏幕的光可能還頑強地從指縫中透出來一絲,或者那震動不斷地持續著,但我已經感覺不到了。全部的感官只剩下掌心下那份被強制鎮壓的、不屈不撓的搏動,以及隨之而來,沉入骨髓的絕望。
TA會怎么想?TA還會再撥過來嗎?
當這通視頻最終因為無人接聽而自動掛斷時,屏幕會不會再次亮起,帶著更簡短、卻更刺穿人心的質問?
比如:“懦夫。”
或者,它就那樣徹底沉寂下去,像一片投入深海的石子,再無回響?
我的額頭抵在冰冷的膝蓋上,蜷縮的身體微微發顫。
空氣里的熱浪滾滾而來,蒸騰著我身上冰涼的汗。
這個暑假不是粘膩,它已經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刑場。而我正親手將自己釘在十字架上,承受著名為“怯懦”和“暗戀”的雙重鞭笞。
我再次拿起手機,看向聊天框。
TA:喲,高冷男明星中考一過就開始耍大牌了?快下樓,出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