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帶著刺骨的涼意，砸在“陸氏集團”锃亮的玻璃幕墻上。

蘇晚站在旋轉(zhuǎn)門內(nèi)側(cè)，指尖無意識地絞著洗得發(fā)白的襯衫袖口。面試時HR說的“總裁特助助理”，原來就是給頂層那位爺?shù)霓k公室打雜。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澀意，抱著剛打印好的文件，走向那部貼著“總裁專用”的電梯。

電梯鏡面映出她的樣子：清瘦的身板裹在不合身的套裝里，過長的袖口遮住了右手腕內(nèi)側(cè)那道淺疤。頭發(fā)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挽在腦后，露出的脖頸細得像一折就斷。最醒目的是那雙眼睛，細長，眼尾微微下垂，瞳仁黑得像浸在水里的墨，此刻正蒙著一層水汽，卻在抬眼時，透出一股倔強的冷光——像極了十年前那個雨夜，她站在蘇家別墅的廢墟前，死死盯著消防車紅光時的眼神。

“叮——”

電梯門滑開，撲面而來的是冷冽的雪松香氣。

蘇晚的腳步猛地頓住。

男人背對著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夾著一支未點燃的煙。身形挺拔如松，肩寬腰窄，定制西裝的肩線筆挺得近乎凌厲，光是一個背影，就透著生人勿近的壓迫感。他似乎在看雨，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煙盒，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白，左手無名指內(nèi)側(cè)，一圈極淺的戒痕若隱若現(xiàn)。

蘇晚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驟然縮緊。那道戒痕，她記得。十年前，在城郊那片梔子花海里，少年陸時衍曾笨拙地把一枚廉價的銀戒套在她手上，說“等我成年就換鉆戒”。后來那枚戒指被她扔進了江里，連同他最后那句“我信你”一起，沉得無影無蹤。

“東西放下。”

男人轉(zhuǎn)過身，聲音比記憶里低啞了許多，像冰粒砸在玻璃上，冷得讓人發(fā)麻。

蘇晚強迫自己抬頭。

十年光陰在他臉上刻下了更深的輪廓：方下頜線條冷硬，額角飽滿，利落的短發(fā)下，那雙桃花眼依舊深邃，只是眼尾上揚的弧度里沒了少年時的意氣，只剩下淬了冰的審視。他的鼻梁高挺，山根處那道淡淡的骨痕還在——那是初中時為了護她，被小混混打的。可此刻，這張曾讓她在日記本里畫了無數(shù)遍的臉，只剩下陌生的狠戾。

“沈念？”陸時衍念著她偽造的名字，目光掃過她的臉，像在打量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舊物，“簡歷上寫，你在國外待了十年？”

“是。”蘇晚垂下眼，掩去瞳底翻涌的情緒。襯衫領(lǐng)口太硬，磨得她鎖骨生疼，像極了當(dāng)年被警察帶走時，冰冷的手銬勒在腕上的感覺。

陸時衍忽然笑了，笑意卻沒到眼底，只讓那雙深棕的瞳仁顯得更冷：“國外待久了，連基本的規(guī)矩都忘了？說話要看著人。”

蘇晚抿緊了唇。她的唇很薄，唇色偏淡，此刻被牙齒咬得泛出一點青白。她緩緩抬眼，直視著他，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陸總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急著走？”陸時衍向前邁了一步。他很高，近190cm的身高帶來強烈的壓迫感，雪松混著淡淡煙草的氣息將她包裹，讓她幾乎窒息。“我聽說，你對蘇氏集團的舊案很感興趣？”

蘇晚的指尖猛地一顫。

桌上的文件滑落在地，發(fā)出“嘩啦”一聲輕響。她下意識地去撿，手腕卻被他一把攥住。

他的手指很涼，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頭。偏偏他捏的地方，正是她右手腕那道淺疤。

“陸總！”蘇晚疼得蹙眉，眼眶瞬間泛起紅血絲。那雙總是蒙著薄霧的眼睛，此刻像受驚的鹿，卻死死瞪著他，不肯示弱，“請你放手！”

“放手？”陸時衍俯身，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額頭，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淬毒般的恨意，“蘇晚，你以為改個名字，換個地方，就能當(dāng)十年前的事沒發(fā)生過？”

蘇晚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

他認出她了。

在她以為自己偽裝得天衣無縫的時候，在她剛要觸碰到真相邊緣的時候，這個她恨了十年、也念了十年的人，像鬼魅一樣，撕開了她所有的偽裝。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她用力掙扎，聲音卻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陸時衍忽然松開手，像是碰了什么臟東西似的，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他的目光掃過她掉在地上的文件，其中一份是蘇氏舊案的存檔復(fù)印件，邊角被她反復(fù)翻看，已經(jīng)有些磨損。

“不懂？”他彎腰，撿起那份文件，指尖在“蘇振海”三個字上重重一戳——那是她父親的名字。“你父親當(dāng)年跳樓的時候，你躲在國外花他‘貪污’來的錢，日子過得很滋潤吧？現(xiàn)在回來，是覺得陸家的人都死光了，沒人記得你這個‘叛國賊’的女兒了？”

“我父親沒有貪污！”蘇晚終于忍不住，聲音陡然拔高。她的眼眶徹底紅了，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那句“叛國賊的女兒”。十年了，無論她逃到哪里，這句話都像烙印一樣刻在她背上。

陸時衍看著她泛紅的眼眶，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波動，快得讓人抓不住。他忽然將文件狠狠砸在她臉上：“有沒有貪污，輪得到你來說？從今天起，你的工作就是整理蘇氏的舊檔。每天下班前，我要看到十份報告。做不完？”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那就留在這兒，通宵做。”

文件的邊角劃破了她的臉頰，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痕。蘇晚沒去擦，只是死死盯著他，那雙深黑的瞳仁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他的樣子——冷漠，狠戾，像一把出鞘的刀，精準地刺向她最痛的地方。

她慢慢蹲下身，一片一片撿起地上的文件。長發(fā)從木簪里散落下來，遮住了她的臉，只露出一截蒼白的脖頸，和微微顫抖的肩膀。

陸時衍看著她的背影，捏著煙盒的手指微微收緊。辦公柜最底層的抽屜里，鎖著一個舊鐵盒，里面有一枚生銹的鑰匙——那是當(dāng)年他和她偷偷在梔子花海里埋“時光膠囊”時用的鑰匙。十年了，他換了無數(shù)把鎖，卻始終沒舍得扔這枚鑰匙。

就像他恨了她十年，卻在剛才看到她泛紅的眼眶時，心臟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剜了一下。

“滾出去。”他轉(zhuǎn)過身，重新看向窗外的雨，聲音冷得像結(jié)了冰。

蘇晚沒有回頭，抱著文件，一步一步走出了辦公室。

電梯門關(guān)上的瞬間，她靠在冰冷的廂壁上，終于忍不住捂住嘴，壓抑地咳嗽起來。咳到最后，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眼眶卻干澀得流不出一滴淚。

十年前的雨，和今天的雨，好像沒什么兩樣。

都一樣冷，一樣能把人的心，泡得發(fā)漲，然后一寸寸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