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歪斜的光帶。蘇晚是被凍醒的，頂樓的風帶著深秋的寒氣，從窗戶縫里鉆進來，刮得她裸露的腳踝發麻。

她起身揉了揉發僵的肩頸，昨晚整理文件到后半夜，頸椎像是生了銹，動一下就咯吱作響。桌上的蘇氏舊檔攤開著，其中一頁用紅筆圈著“林志強”三個字——林薇薇的父親，當年蘇氏集團的副總，也是父親跳樓前最后見過的人。

蘇晚的指尖在那個名字上停頓片刻，喉間泛起熟悉的澀意。十年了，每次摸到和當年相關的線索，她總會想起父親倒在血泊里的樣子，想起母親在精神病院里反復念叨的“不是他”，想起陸時衍那雙淬了冰的眼睛。

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蘇小姐，上午十點，老地方見。】

是顧晏辰。他說查到了林志強當年的一些行蹤記錄，約她在城西的療養院見面——那里住著她的母親。

蘇晚迅速換好衣服，對著鏡子梳理頭發時，才發現右臉頰那道被文件劃破的紅痕結了痂，像條丑陋的蟲子趴在皮膚上。她下意識地用頭發遮住，指尖觸到那處皮膚時，忽然想起陸時衍昨晚靠得極近的臉，和他語氣里那絲說不清的復雜。

“別傻了。”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他只是想折磨你。”

趕到陸氏集團時，前臺遞給她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盒。“沈小姐，這是陸總讓我交給您的。”

蘇晚拆開禮盒，里面是一條米白色的羊絨圍巾，觸感柔軟，標簽上的價格讓她瞳孔微縮——抵得上她三個月的房租。圍巾上別著一張便簽，是陸時衍凌厲的字跡：【別凍死在公司，影響市容。】

又是這種帶著刺的關心。

蘇晚捏著圍巾的邊角，指腹蹭過細膩的羊絨，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冬天，她發著高燒，陸時衍把自己的圍巾拆下來給她裹上，那條圍巾是他用第一筆稿費買的，灰色的，帶著點起球的毛邊，卻比這條羊絨圍巾暖和百倍。

“沈小姐？”前臺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謝謝。”蘇晚把圍巾塞回禮盒，“麻煩你還給陸總，我不需要。”

她轉身走向電梯，背后似乎有人在議論：“這沈念到底什么來頭啊？陸總居然給她送圍巾……”“聽說昨天陸總把她叫到辦公室，出來時她眼睛紅紅的……”

蘇晚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不需要這些莫名其妙的關注，更不需要陸時衍這種施舍般的“好意”。

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時，陸時衍正在打電話。他背對著她站在窗前，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側臉在光線下顯得柔和了些，只是緊抿的唇線依舊透著冷意。

“……爺爺那邊我會去說，你不用管。”他對著電話那頭說，語氣算不上好，“薇薇，我說過，別再提聯姻的事。”

聯姻？

蘇晚的腳步頓在原地，像被釘在了地板上。

陸時衍掛了電話，轉過身看到她，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站著干什么？報告呢？”

“在這。”蘇晚把文件遞過去，聲音有些發飄。她的目光落在他左手無名指的戒痕上，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他都要和林薇薇聯姻了，昨晚那番舉動，算什么？

陸時衍接過報告，翻了幾頁，忽然抬頭看她：“圍巾怎么沒戴？”

“不需要。”蘇晚垂下眼，“陸總要是沒別的事，我先出去了。”

“站住。”他叫住她，指尖在報告上敲了敲，“這幾處數據不對，重新核對。還有，下午陪我去趟療養院。”

蘇晚猛地抬頭：“療養院？”

“城西那家。”陸時衍的眼神很淡，“我爺爺的老戰友在那住著，過去探望一下。”

城西的療養院，正是她母親住的地方，也是她和顧晏辰約好見面的地方。

他是故意的？還是巧合？

蘇晚的心跳亂了節拍，指尖冰涼：“陸總，我下午有點事……”

“推掉。”陸時衍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作為我的助理，你的時間由我安排。”

蘇晚看著他冷硬的側臉，忽然覺得一陣無力。她攥緊了口袋里的手機，指甲幾乎要嵌進機身——顧晏辰的消息還在里面，林志強的線索，很可能是查清真相的關鍵。

“怎么？”陸時衍注意到她的遲疑，眼神冷了下來，“不愿意？還是說，你下午有更重要的‘事’？”

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嘲諷，像是篤定她在背著他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蘇晚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翻涌：“沒有。我會安排好。”

她轉身走出辦公室，關上門的瞬間，后背重重抵在冰冷的門板上。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顧晏辰發來的：【我到療養院了，你母親今天狀態很好，一直在念叨你小時候的事。】

蘇晚的眼眶瞬間熱了。

她有多久沒好好陪過母親了？每次去都是匆匆忙忙，隔著厚厚的玻璃看母親對著空氣說話，心里像被刀割一樣疼。

可現在，陸時衍要她陪他去同一家療養院。他會不會見到母親？會不會認出她？

“沈念？”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蘇晚回頭，看到林薇薇站在不遠處，穿著米白色的連衣裙，波浪卷發垂在肩頭，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她的右腿膝蓋上蓋著一條淺色絲巾，像是在刻意遮掩那道疤痕。

“林小姐。”蘇晚的語氣很淡。

“聽說時衍哥讓你下午陪他去療養院？”林薇薇走近幾步，身上的香水味甜得發膩，“真巧，我下午也想去看看李爺爺呢，不如一起？”

蘇晚沒接話。她看著林薇薇那雙圓杏眼，總覺得那層溫柔的水光底下，藏著什么算計。

“時衍哥就是這樣，對工作太認真了。”林薇薇像是沒察覺她的冷淡，自顧自地說，“不過沈念，你剛來公司可能不知道，時衍哥最不喜歡別人忤逆他了。以前有個實習生，就因為拒絕了他的安排，第二天就被開除了呢。”

這話里的威脅意味再明顯不過。

蘇晚扯了扯嘴角：“多謝林小姐提醒。”

她轉身走向自己的工位，背后傳來林薇薇低低的笑聲，像羽毛一樣，輕輕搔刮著她的神經。

下午兩點，陸時衍的車停在療養院門口。

蘇晚坐在副駕，看著窗外熟悉的建筑，手心全是汗。她提前給顧晏辰發了消息，讓他暫時不要露面，可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

“害怕？”陸時衍忽然開口。

蘇晚轉頭看他，他正盯著她的臉，目光落在她臉頰那道結痂的紅痕上，眼神有些復雜：“怕見到不該見的人？”

“陸總說笑了。”蘇晚移開目光，“我只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有點緊張。”

陸時衍沒再說話，推開車門走了下去。蘇晚跟在他身后，走進療養院的大門時，心跳得像要炸開。

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幾個護工推著輪椅上的老人走過，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溫暖的光斑。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走廊拐角——是她的母親，正由護工陪著散步。

蘇晚的呼吸瞬間停滯，下意識地躲到陸時衍身后。

母親穿著灰色的病號服，頭發花白，比上次見面時更瘦了。她的眼神有些渙散，嘴里反復念叨著：“晚晚……我的晚晚……不是她……”

“怎么了？”陸時衍注意到她的異樣，回頭看她。

“沒、沒事。”蘇晚的聲音發顫，手指緊緊攥著衣角，“陸總，我們快去看李爺爺吧。”

她幾乎是推著陸時衍往前走，不敢回頭看母親的方向。

可就在這時，母親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腳步，目光直直地看向陸時衍的背影，眼神里閃過一絲清明：“是……是陸家的小子……”

蘇晚的心臟驟然停跳。

陸時衍也停住了腳步，轉過身看向母親，眉頭微蹙：“這位阿姨，您認識我？”

母親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忽然激動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大喊：“是你！都是你們陸家！害死我家老蘇！害死我女兒！你還我女兒！”

護工連忙按住情緒激動的母親：“蘇阿姨，您冷靜點！認錯人了！”

陸時衍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目光銳利地看向母親，又轉向臉色慘白的蘇晚：“她……”

“陸總，我們快走吧！”蘇晚幾乎是拽著他往前走，聲音帶著哭腔，“老人家認錯人了，她這里……不太好。”她指了指自己的頭。

陸時衍沒動，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盯著她：“蘇阿姨？她姓蘇？”

蘇晚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個字。

走廊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母親的哭喊聲、護工的安撫聲、陸時衍沉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牢牢困住。

她看到陸時衍的目光落在她臉頰的紅痕上，又緩緩移到她攥緊衣角的手上，那雙桃花眼里，翻涌著震驚、懷疑，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痛楚。

“沈念。”他叫她的名字，聲音低啞得可怕，“你到底是誰？”

這一刻，蘇晚知道，她藏不住了。

那些被她刻意掩埋的舊傷，那些試圖掩蓋的真相，終究還是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后，以最慘烈的方式，暴露在他面前。

而她和他之間，那道本就布滿裂痕的墻，徹底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