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踝的傷口發炎了。
蘇晚是被疼醒的,窗外飄著細碎的雪,天還沒亮,屋子里冷得像冰窖。她摸了摸額頭,燙得嚇人,喉嚨干得像塞了團棉花,連咽口水都帶著刺痛。
昨天從出租屋跑出來時,她沒帶錢包和手機,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襯衫。雪粒子落在身上,很快就化成了水,凍得她牙齒打顫。最后實在走不動了,就在附近的公園長椅上縮了半宿。
她掙扎著坐起來,腳踝的紅腫已經蔓延到小腿,每動一下都像有針在扎。手機在這時突兀地響起來,是顧晏辰的號碼。
“喂?”她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
“晚晚?你在哪?我打了你一晚上電話!”顧晏辰的聲音帶著急意,“我查到林志強的兒子林浩了,他昨晚在酒吧喝多了,說漏了嘴,提到當年……”
“我在……”蘇晚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回到了出租屋門口——不知什么時候被人送回來的,“我沒事,顧醫生,你先說林浩的事。”
“他說當年林志強和陸老爺子簽過一份協議,好像是關于蘇氏那塊地的轉讓,還說……”顧晏辰頓了頓,聲音沉了下來,“還說蘇叔叔當年發現了他們的陰謀,想報警,結果被林志強推下了樓。”
蘇晚的呼吸驟然停住,指尖死死攥著手機,指節泛白。
推下去的……不是跳樓……
父親的臉在眼前閃過,他總是笑著揉她的頭發,說“晚晚要永遠正直”。這樣的人,怎么會跳樓?怎么會做貪污的事?
“晚晚?你還好嗎?”顧晏辰的聲音拉回她的神思。
“我沒事。”蘇晚吸了吸鼻子,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下來,“林浩在哪?我現在去找他。”
“你別沖動,我已經讓警方控制住他了,正在錄口供。”顧晏辰嘆了口氣,“你聲音不對,是不是生病了?我送點藥過去?”
“不用,我……”話沒說完,一陣眩暈襲來,蘇晚眼前一黑,手機“啪”地掉在地上。
意識模糊間,她好像聽到了急促的敲門聲,還有男人壓抑的呼喊。那聲音很像陸時衍,帶著她從未聽過的慌亂。
“蘇晚!開門!蘇晚!”
門板被拍得砰砰響,震得她耳膜發疼。她想爬過去開門,身體卻重得像灌了鉛,只能眼睜睜看著門縫里透進的光線越來越亮,最后徹底陷入黑暗。
再次醒來時,鼻尖縈繞著消毒水和雪松混合的味道。
她動了動手指,觸到一片溫熱的皮膚。陸時衍趴在床邊睡著了,眉頭緊鎖,眼下有濃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來憔悴了不少。他的手還攥著她的手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道淺疤。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他把她帶回來的?
她掙扎著想抽回手,陸時衍卻猛地醒了,眼神瞬間清明,看到她睜著眼,喉結劇烈地動了動:“你醒了?”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熬夜的疲憊。
蘇晚沒說話,只是看著他。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他臉上,給他冷硬的輪廓鍍上了一層金邊,山根處的骨痕在光線下格外清晰。她忽然想起昨晚在公園長椅上,隱約感覺到有人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帶著熟悉的雪松味。
“發燒到39度,腳踝感染了。”陸時衍松開她的手,站起身倒水,動作有些僵硬,“顧晏辰來過,給你開了藥。”
他不提昨晚的爭執,也不提她為什么會暈倒在門口,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蘇晚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開口:“是你送我回來的?”
陸時衍的動作頓了一下,沒回頭:“路過。”
又是這樣。帶著刺的關心,別扭的溫柔。
蘇晚扯了扯嘴角,剛想說話,喉嚨卻癢得厲害,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陸時衍立刻轉身過來,把水杯遞到她嘴邊,動作有些笨拙,卻帶著不容忽視的緊張。
溫水滑過喉嚨,緩解了些許刺痛。蘇晚喝完水,看著他:“陸時衍,林浩招了。”
陸時衍的手猛地一顫,水灑了些在床單上。他看著她,眼神復雜:“招了什么?”
“我父親是被林志強推下去的,不是自殺。”蘇晚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當年的陰謀,林志強和你爺爺都有份。你父親的死,恐怕也不是意外。”
陸時衍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床頭柜上,臺燈“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不可能……”他喃喃自語,眼神渙散,“我爺爺不會……他那么疼我父親……”
“疼到為了吞并蘇氏,害死他?”蘇晚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里像被針扎一樣,卻還是硬起心腸,“陸時衍,你父親的筆記本呢?十年前你整理遺物時發現的那本加密筆記本,是不是被你爺爺拿走了?”
陸時衍猛地抬頭看她,眼神里充滿了震驚:“你怎么知道筆記本?”
“我父親的日記里提到過。”蘇晚垂下眼,“他說陸伯伯是個好人,不會參與陰謀,還說陸伯伯好像發現了什么,一直在偷偷記東西。”
陸時衍靠在墻上,雙手插進頭發里,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的呼吸很急促,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蘇晚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殘忍。她把所有真相砸到他面前,逼他面對自己敬愛的爺爺是兇手,逼他承認自己恨錯了人,這和當年他逼她面對父親的“罪行”,又有什么區別?
“對不起。”她輕聲說。
陸時衍抬起頭,眼底布滿了紅血絲,像一頭困獸:“對不起有什么用?蘇晚,你告訴我,對不起能讓你父親活過來嗎?能讓我父親死得明白嗎?能讓這十年的仇恨消失嗎?”
他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嘶吼,震得蘇晚耳膜發疼。
雪還在下,窗戶上凝結了一層白霧。屋子里很靜,只有陸時衍粗重的呼吸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雪粒敲打玻璃的聲音。
蘇晚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夜晚,她也是這樣,把所有委屈和憤怒砸向他,看著他從震驚到冷漠,再到恨得咬牙切齒。
原來被真相凌遲的滋味,是這樣的。
“我知道沒用。”蘇晚的聲音很輕,“但陸時衍,我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陸時衍沒說話,只是死死盯著窗外的雪,眼神空洞。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啞得像砂紙摩擦:“筆記本……在我爺爺的書房,保險柜里。”
蘇晚的心臟猛地一跳:“你知道密碼?”
“我父親的生日。”他苦笑了一下,帶著無盡的嘲諷,“我以前總覺得爺爺是因為思念父親,才用他的生日當密碼。現在看來,是怕我發現吧。”
他走到床邊,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放在蘇晚手里:“這是我爺爺書房的備用鑰匙。你……”
“我們一起去。”蘇晚打斷他,握緊了那把冰涼的鑰匙,“陸時衍,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陸時衍看著她,她的臉色還很蒼白,嘴唇干裂,腳踝的繃帶滲出淡淡的血跡,卻眼神堅定,像極了十年前那個說要和他一起面對所有困難的少女。
他忽然伸出手,輕輕拂去她臉頰上的一縷碎發,指尖的溫度燙得她微微一顫。
“好。”他說,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一起去。”
雪還在下,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個城市都掩埋。但蘇晚知道,有些東西,是雪埋不住的。
比如真相,比如仇恨,比如……在廢墟之上,悄然復蘇的,那點微弱的光。
她看著陸時衍轉身去收拾東西的背影,握緊了手里的鑰匙。金屬的冰涼透過掌心傳來,卻讓她覺得莫名的心安。
或許,這一次,他們真的可以一起,把那些被掩埋的過去,一點點挖出來。
哪怕過程注定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