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許南希的馬車停在殷府門前。與記憶中的繁華相比,如今的殷府顯得冷清許多。門前石獅依舊,卻少了往日里進進出出的仆役車馬。院中的那株梨樹已經開花,潔白的花瓣隨風飄落,無人欣賞。
“許小姐可算來了!”宋姨娘親自迎出門來,一身淡藍色衣裙,發間金釵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宋姨娘面容姣好,眉眼間透著精明,“前幾日聽說你病了,可把我擔心壞了。”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腕間那只鐲子,在陽光下泛著幽幽的光。
許南希微笑行禮:“勞宋姨娘掛念,已經大好了。”
宋姨娘熱絡地挽起許南希的手往內院引:“快進來坐,秋兒一直念叨著想見你呢。”
穿過回廊時,許南希注意到府中下人比往日少了許多,且個個低頭疾走,不敢多言。曾經妍兒最愛的那個秋千孤零零地掛在老槐樹下,繩索已經有些磨損,卻無人修理。
花廳里,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正低頭繡花,聽到腳步聲連忙起身行禮。許南希認出這是宋姨娘的女兒殷秋。
“殷秋見過南希妹妹。“殷秋聲音溫和。許南希還禮,“殷小姐。”
“你們年輕人聊,我去看看茶點準備得如何了。”宋姨娘笑吟吟地退了出去,臨走時還特意帶上了門。
這反常的舉動讓許南希警覺起來。宋姨娘刻意安排她與殷秋獨處,必有所圖。
“南希妹妹請坐。”殷秋指了指窗邊的軟榻,自己則坐在對面的繡墩上,“聽說妹妹前些日子染了風寒,如今可大好了?”
許南希點頭:“已無大礙,倒是殷小姐,近來可好?”
“我一切都好,多謝南希妹妹記掛。”就在這時宋姨娘端來一盤蛋黃酥,笑道:“許小姐,知道你喜歡吃蛋黃酥,來嘗嘗合不合胃口。”
許南希嘗了口蛋黃酥說道:“嗯,挺好吃的。”聞言,宋姨娘笑的更開心了,“那就好那就好。”
談話間,許南希的目光不時掃過宋姨娘腕上的鐲子。令她在意的是,鐲子內側有沒有刻一句詩。
“宋姨娘的鐲子真別致。”許南希突然道,“若我猜的不錯這應該是珠玉行的首飾吧。”
宋姨娘下意識地摸了摸鐲子,笑著說道:“對啊,這還是我家秋兒送給我的呢。”許南希看向殷秋,殷秋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宋姨娘這鐲子,能讓我細看看嗎?我正想買只類似的。”許南希伸出手。
宋姨娘猶豫了一下,還是褪下鐲子遞過來。許南希接過細看,倒沒什么特別的,但用手在內壁一摸時,心頭猛地一跳——鐲子內側刻著字。但具體是什么許南希就不知道了,像是一句詩。
“宋姨娘這鐲子真好看。”
宋姨娘笑道:“是許小姐眼光真好。”
“許妹妹來了怎么不告訴我?”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推門而入,一身寶藍色錦袍,腰間掛著幾塊叮當作響的玉佩,面容與殷秋有幾分相似,卻多了幾分輕浮之氣。
殷秋臉色微變:“殷澤,你怎么來了?”
殷澤,宋姨娘的兒子,妍兒的庶弟。許南希對他的印象本就不好,整日花天酒地無所事事。
殷澤大咧咧地在許南希身邊坐下,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許妹妹長的越發標致了。以后記得常來殷府找我啊,哥哥帶你去玩玩……”
月蕪看不下去了,就在這時,月梔伸手制止了她,壓低聲音說道:“這是在殷府,別亂來。”
這過分親昵的態度讓許南希暗自皺眉,面上卻不顯:“殷公子說笑了,不過是禮節性的寒暄罷了。”
殷澤卻不依不饒地湊近:“許妹妹何必見外?叫我阿澤哥哥就好。說起來,我那兒新得了幾幅名家字畫,許妹妹若有興趣...”
宋姨娘和殷秋就這么看著,絲毫沒有想上前制止的意思。
殷澤不斷的靠近,就在要貼近許南希的發絲時,月梔的短劍已經架在殷澤的脖頸處,冷冷的開口道:“殷公子,請你注意分寸。”
殷澤很有怨氣的看向月梔,怒罵道:“你個賤奴婢,你敢拿刀要殺我,來人啊!快來人啊!有人持刀行兇者啊!”
殷澤喊的聲音很大,很快花廳這邊便來了很多侍衛。殷澤見來的人多,指著月梔說道:“就這個賤奴婢,你敢拿刀對著我!今天我就讓你生不如死。”
宋姨娘愛子心切,看向月梔多了幾分恨意,“賤人!我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好看!”
“宋姨娘,您這是何意?”
宋姨娘見許南希開口,臉上又充滿笑意說道:“南希啊,你這個丫鬟不懂規矩,我替你教訓教訓。”
許南希冷笑道:“宋姨娘,月梔是我的貼身侍女,我許府的人還輪不到您來教訓。月梔也是見您兒子行為不端,才出手制止,倒是您兒子,在自家花廳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如此輕薄,成何體統?”
宋姨娘臉色一變,強辯道:“許小姐,我兒不過是與你開個玩笑,你這丫鬟竟動刀,實在是目無王法。”
殷澤也在一旁幫腔:“就是,一個丫鬟敢對我動手,必須嚴懲!”
許南希目光掃過眾人,不慌不忙道:“若今日宋姨娘執意要為難月梔,那我也只能將此事告知我父親,讓他與殷大人好好理論理論。畢竟,我們許府的人也不是好欺負的。”
宋姨娘一聽要鬧到兩家大人那里,心里有些發怵。她深知許家的勢力,真要鬧起來,對殷府也沒好處。她咬咬牙,擠出一絲笑容道:“許小姐息怒,是我管教無方,此事就這么算了吧。”
殷秋也勸和道:“對啊,南希妹妹不要因為這點小事,傷了你我之間的和氣。”
殷澤還想再說什么,被宋姨娘狠狠瞪了一眼,只好閉嘴。許南希收起冷色,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看在殷小姐的面子上,此事就此作罷。只是希望日后殷公子能自重些。”
殷澤不情不愿的點點頭,反倒是殷秋聽到,許南希是在看自己的面子上在作罷的,心里不禁有些高興。
“南希妹妹這次是我們招待不周了,你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許南希笑了笑說道:“殷小姐,我們下次見。”
離開殷府時,許南希回頭望了一眼。殷秋站在廊下,陽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卻照不進那雙幽深的眼睛。許南希忽然想起祖母常說的話——咬人的狗不叫。這位看似溫順的殷家庶女,怕是比表面看起來要有城府得多。
許南希走后,殷秋滿臉怨氣的看向殷澤,“殷澤!你剛才是要干什么!”
宋姨娘倒是維護自己的兒子說道:“行啦,那就別說你弟弟了,”隨后看向殷澤,“你也是!你現在急什么,反正那個許南希早晚都是你的。”
殷澤有些不耐煩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馬車內,月蕪有些生氣道:“小姐,你也太便宜她們了,就應該把她們都毒死!”
“現在還不是時候,放心吧我是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
晚上許南希還在想鐲子的事情,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就在這時有人敲響了窗戶,“小姐您休息了嗎?”
許南希將窗戶推開,問道:“查到什么了?”
“小姐周逸白的那個鐲子在幾天前就送給醉仙樓里的姑娘們了,但具體是誰修竹就沒查到了。”
“還查到殷家和周逸白甚至是周家都沒有什么來往,還有宋姨娘的鐲子,上面確實有句詩。”
“是什么?”
修竹有些不好意思開口道:“兩處風情誰為傳,一生心事爾應知。”隨后,修竹看向許南希,耳朵在不經意間有些發紅。
許南希有些疑惑的看向修竹,“你是怎么知道的?”
修竹笑了笑沒有說話,許南希心中了然修竹一定是夜里闖入殷府后查到的。
“那就對上了,宋姨娘手中的鐲子和珠玉行的那個鐲子是一對,可劉掌柜也說了,那對鐲子的買家是周逸白啊,殷秋是怎么得到的?殷秋和周逸白之間又是什么關系?”
修竹有些擔憂的看向許南希說道:“那個...小姐您這幾天還是不要出去的為好。”
“為什么?”
“小姐,最近有人在查您。”
許南希想了想最近也沒招惹什么人,若一定要說的話那就是謝清辭。
“不礙事。”
“小姐這幾天還是小心些為好。”
許南希想到這幾天讓修竹跑來跑去,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修竹這幾天你休息一下吧,辛苦你了。”修竹急忙搖頭:“小姐,我不累,查清楚這些事要緊。”許南希堅持道:“你這幾日奔波,我心里過意不去,好好休息,有事我再喚你。”修竹無奈,只好應下。許南希雖讓修竹休息,自己卻沒閑著。
好友離世,罪魁禍首卻仍然逍遙法外。謝清辭告訴許南希是趙垣殺害了殷姝妍,可真相到底是什么?
許南希決定親自去醉仙樓一探究竟。
第二日夜,暮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緩緩覆上京城的飛檐翹角。醉仙樓的燈籠次第亮起,暖黃的光暈透過雕花木窗,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影,絲竹管弦與男女笑談混在一起,順著晚風飄出老遠,裹著脂粉香與酒氣,成了這秦淮河畔最尋常也最迷醉的景致。
許南希攏了攏身上洗得發白的粗布短打,又將頭上那頂壓得極低的舊氈帽扯了扯,遮住了大半張臉。她身旁的月梔也扮成了個小廝模樣,灰布衣衫,頭發用根木簪隨意束著,月梔此刻正緊張地眨著,時不時往許南希身邊靠一靠。
“小姐,咱們真要進去啊?”月梔的聲音壓得極輕,帶著點發顫,“這地方……萬一露了餡……”
“放心。”許南希的聲音透過帽檐傳出來,低而穩,“咱們是來查事的,不是來惹事的。少說話,多看多看。”
兩人隨著人流進了醉仙樓。一樓大堂里擺著十幾張桌子,大半都坐滿了人,劃拳聲、骰子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酒氣,還有各式熏香混在一起,聞著有些發悶。月梔忍不住皺了皺眉,緊緊跟在許南希身后。
這時,李媽媽迎了上來,“公子,您里邊兒請,今兒個我們這兒新來了幾位姑娘,各個兒都是色藝雙絕。”李媽媽滿臉堆笑,上下打量著許南希。許南希隨意點了點頭,目光在樓里眾人身上掃視,試圖找到些和趙垣有關的線索。月梔跟在身后,警惕地留意著四周。
李媽媽滿臉堆笑,領著她們四處看看。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竟是謝清辭。許南希心中一驚,他怎么會在這里?又轉念一想。醉仙樓里消息眾多,要是想打聽些什么消息,來這里倒也說得通。
她正愣著,謝清辭似是察覺到了什么,抬眼掃了過來。那目光隔著攢動的人頭,淡淡落在她身上,許南希只覺得頭皮一麻,趕緊低下頭,拉著月梔就往最里頭一張空桌走。
“小姐,怎么了?”月梔被她拉得一個趔趄,小聲問道。
“沒什么,找地方坐下。”許南希低聲應著,將氈帽又往下按了按,直到坐下時,才敢偷偷抬眼再瞥過去——謝清辭已經收回了目光,他正斜倚在錦榻上,四五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圍著他勸酒。他今日一襲墨藍長衫,領口微敞,露出鎖骨處一小片肌膚,在燈光下泛著如玉的光澤。
許南希也沒在意,她決定先按兵不動,等謝清辭離開后再繼續打聽消息。月梔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小姐,要不咱們先撤?”許南希搖了搖頭,眼神堅定,既然來了,就不能無功而返。
這時,樓梯口傳來一陣環佩叮當聲。一個穿著暗紅色綢裙、梳著油亮發髻的婦人走了下來,臉上堆著笑,正是醉仙樓的李媽媽。她眼尖,一眼就瞧見了許南希和月梔這兩個“生面孔小廝”,又看她們雖穿著粗布衣裳,卻身姿挺拔,不像是尋常市井少年,眼珠轉了轉,便笑著招手喚了兩個姑娘過來。
許南希繼續待在醉仙樓里,尋找著與趙垣有關的蛛絲馬跡,全然不知謝清辭已在暗中將她的舉動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