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梔剛將許南希扶著坐穩,窗外的風順著半開的窗欞飄進來,帶著些許涼意,卻絲毫吹不散許南希身上的灼熱。她指尖抵著桌面,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額角的碎發已被冷汗浸濕,黏在泛紅的皮膚上。
“小姐,您再撐撐,說不定那茶能起點用?!痹聴d蹲在她身側,伸手想幫她擦汗,指尖剛碰到她的臉頰,就被燙得縮了縮手,心揪得更緊了。
早知道就讓月蕪跟來了。
許南希閉著眼點頭,喉間發緊,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藥性像張密不透風的網,裹得她渾身發沉,腦子里卻偏又清明得很——她知道此刻絕不能亂,一旦在醉仙樓出了岔子,別說查趙垣的事,就是她自己的名聲,乃至首輔府的臉面,都得砸在這里。
而樓下雅座,謝清辭指尖在杯沿劃了半圈,目光第三次落在二樓走廊的方向。從斬風上去,已經過了兩刻鐘,別說許南希出來,連方才那兩個姑娘的影子都沒再晃過。他眉峰微蹙,身旁的姑娘還在軟聲說著什么,他卻沒再聽,只抬手捏了捏眉心。
“謝公子?”身邊的粉裙姑娘見他神色沉了,怯怯地喚了聲。
謝清辭沒應,只給身后的斬風遞了個眼神。斬風會意,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又過了片刻,斬風輕手輕腳地回來,在他身側站定,壓低了聲音。謝清辭原本還算平靜的臉色,聽完后瞬間冷了下來,指尖猛地攥緊了酒杯,骨節泛白。
“都退下吧?!彼麚]了揮手,聲音里沒帶半分情緒。
圍著的姑娘們雖不明所以,但見他臉色不對,也不敢多留,紛紛起身福了福身,輕手輕腳地退了。等人都走凈了,雅座里只剩他們主仆二人,謝清辭才抬眼看向斬風,語氣冷得像冰:“說清楚,怎么回事。”
斬風撓了撓頭,臉上難得帶了點不好意思,聲音更低了:“回主上,方才屬下上去瞧了,那許小姐……許小姐像是被人下了藥,臉通紅,站都站不穩,她身邊的丫鬟正急著呢。聽那房間里的姑娘說,是李媽媽那邊讓人加的東西,說是怕她們不老實?!?/p>
“胡鬧。”謝清辭低斥一聲,眉頭擰得更緊。許南希是什么身份?首輔許文杰的嫡長女,雖性子烈了些,卻也是名門閨秀。在醉仙樓這種地方被人下藥,這事要是傳出去,哪怕她是來查事的,也得被唾沫星子淹了,首輔府的臉更是要被丟盡。
他站起身,沉聲道:“去三樓開間最里面的雅間,要安靜的?!?/p>
“是?!睌仫L應著,剛要走,又被謝清辭叫住。
“等等?!敝x清辭頓了頓,“你去一趟回春堂,把葉祈安給我叫來,就說我有急事?!?/p>
斬風應了“好”,快步去了。謝清辭整理了下衣袍,抬步往二樓走去。他記得晚蕎的房間在最里頭,方才斬風指過方向。走到房門外時,還沒推門,就聽見里面月梔帶著哭腔的聲音:“小姐,小姐,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謝清辭推開門,屋里的兩人同時看過來。月梔見是他,先是一愣,隨即臉色驟變,猛地從腰間抽出把短劍,月梔緊緊攥著,擋在許南希身前,眼神警惕又帶著點慌:“暝國公?你怎么會來?”
許南希也抬了眼,只是藥性上頭,視線都有些模糊。她看到謝清辭站在門口,青白色的衣袍襯得他面色清冷,心里莫名一慌,下意識就想往身后躲,卻因為身子發軟,反倒晃了晃,差點從床上滑下去。
“小姐!”月梔連忙回頭去扶。
謝清辭沒理會月梔的劍,只邁步走進來,目光落在許南希泛紅的臉上,眉頭皺得更緊?!耙遣幌胱屇慵倚〗闼涝谶@兒,就把劍收起來,跟我來。”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三樓開了雅間,先把她移過去?!敝x清辭說著,走到床邊,彎腰將許南希打橫抱了起來。
謝清辭的動作很溫柔,卻讓許南希渾身一僵。謝清辭的懷抱帶著點淡淡的墨香,混著清冷的皂角味,與這樓里的脂粉香截然不同。更讓她心慌的是,他的手貼在她的胳膊上,指尖冰涼,恰好抵著她灼熱的皮膚,像是沙漠里突然碰到了清泉。
她腦子一懵,竟下意識地往他懷里縮了縮,想離那冰涼的地方更近些。
“小姐!”月梔驚呼一聲。
許南希腦袋有些暈,稍微回過神,臉頰燙得能煎雞蛋,想推開他,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把臉埋在他的衣襟里,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謝清辭眸色微動,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沒說話,轉身往外走。月梔連忙跟上。
三樓的雅間果然安靜,陳設也雅致,比晚蕎那間房好了不知多少倍。謝清辭將許南希輕輕放在里間的軟榻上,又吩咐月梔:“去打盆冷水來?!?/p>
月梔應了,匆匆去了外間。屋里只剩他們兩人,許南希埋著臉,不敢看他,只覺得身上的熱意更烈了,連呼吸都帶著熱氣。她攥著身下的錦緞,指節發白,喉嚨里忍不住溢出聲低低的嗚咽:“難受……”
謝清辭站在榻邊,看著她蜷縮的樣子,眉頭沒松過。他剛想說些什么,就見許南希猛地抬起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心滾燙,抓得卻很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謝清辭……”她仰頭看他,眼睛濕漉漉的,帶著水汽,聲音發顫,“我難受……”
那聲音軟得像棉花,帶著點無意識的依賴,與平日里那個倔強的許南希判若兩人。謝清辭的手腕被她燙得一熱,竟一時沒反應過來,就那么被她抓著,看著她泛紅的眼角,喉結輕輕動了動。
外間傳來月梔端著水盆的聲音,他這才回過神,想抽回手,許南希卻抓得更緊了,像是怕他走。他無奈,只能暫時任由她抓著,轉頭對進來的月梔道:“把帕子浸涼了,給她擦擦臉?!?/p>
月梔應著,連忙擰了帕子,輕輕敷在許南希的臉上。冰涼的觸感讓許南希舒服地哼了一聲,抓著謝清辭的手卻沒松。
謝清辭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里嘆了口氣——這許南希,真是給自己找了個天大的麻煩。
斬風領著葉祈安匆匆上樓時,雅間的門沒關嚴,葉祈安一眼就瞥見軟榻邊的景象——許南希半蜷著身子,臉頰依舊泛著不正常的紅,指尖卻死死攥著謝清辭的手腕,那姿態瞧著竟有幾分依賴。他腳步一頓,挑著眉往謝清辭身上掃了眼,眼神里瞬間堆起了促狹的笑意,還故意輕“嘖”了兩聲。
謝清辭沒理會他這副模樣,只沉聲道:“別瞧了,再不動手,人要燒糊涂了。”
葉祈安這才收了笑,快步走到榻邊,搭住許南希的手腕。他指尖剛碰上她的皮膚,就“咦”了聲——脈象浮而亂,倒是典型的迷情藥反應,只是藥性比尋常的烈些。他從藥囊里摸出個青瓷小瓶,倒出?,摪椎乃幫?,又讓月梔端來溫水,小心翼翼地給許南希喂了下去。
不過片刻,許南希緊蹙的眉頭便松了些,攥著謝清辭的手也慢慢松開,呼吸漸勻,沉沉睡了過去。葉祈安直起身,拍了拍手,轉頭就沖謝清辭擠眼睛:“明白,明白!我都懂!”他邊說邊往謝清辭身邊湊,壓低了聲音,“可以啊清辭,藏得夠深的,什么時候……”
“她是許文杰的嫡女,許南希。”謝清辭打斷他的話,聲音淡得沒什么情緒。
葉祈安正捋著袖子的手猛地一頓,先是點點頭,隨即眼睛瞪圓了,聲調陡然拔高:“什么!許文杰?她是許文杰的嫡女,那不就是……”他這一聲喊得急,月梔連忙往門口看了眼,葉祈安也知失言,連忙捂住嘴,朝月梔歉意地笑了笑。
“今夜之事,還望各位公子務必保密?!痹聴d福了福身,聲音帶著懇意,又轉向葉祈安屈膝道謝,“多謝葉公子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葉祈安擺擺手,收起了方才的戲謔,“姑娘放心,我等不會多嘴?!?/p>
謝清辭伸手探了探許南希的額頭,熱度雖沒全退,卻已不像方才那般灼人。他站起身:“斬風,去備車,我送你們回府?!?/p>
月梔愣了下,剛想推辭,謝清辭已轉頭看她:“此刻夜深,她這模樣,你一個姑娘護不住?!痹捓锏牡览韺嵲?,月梔便沒再堅持,只低聲道了謝。
將許南希送回許府后門,看著月梔扶著人悄聲進去,謝清辭才轉身離開。剛走到街角,就被葉祈安拽住了胳膊:“別走啊,如意館的雅間我都訂好了,陪我喝兩杯?!?/p>
謝清辭本想回絕,卻被他半拉半拽地拖去了如意館。推開雅間門時,他腳步又是一頓——陸梓鶴竟也在,正單手支著下巴靠在桌邊,見他進來,眼睛“唰”地亮了,那眼神跟葉祈安方才如出一轍,都透著十二分的不對勁。
“可算來了?!比~祈安把他按到椅子上,自己挨著陸梓鶴坐下,胳膊肘往桌上一撐,“說說吧清辭,你跟許府那位許小姐,到底是什么關系?”
謝清辭端茶的手一頓,沒說話。
“別裝了。”葉祈安撞了撞陸梓鶴的胳膊,“我跟梓鶴說你在醉仙樓抱著許小姐,他還不信,非說我造謠?!?/p>
陸梓鶴本是被葉祈安大半夜從被窩里拽出來的,心里正憋著氣,此刻卻精神得很,往前湊了湊:“清辭,你什么時候看上許小姐的?不會是是前不久在城南的那家餛飩店的時候,難不成就是那時候瞧上的?”
謝清辭拿起桌上的蜜餞果子,抬手就朝葉祈安扔了過去:“你倆別亂說?!惫硬林~祈安的耳邊飛過,砸在墻上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