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修竹便按許南希的吩咐,取了趙垣常用來傳信的暗紋信紙,模仿著他的筆跡寫了封短箋。字跡雖不及趙垣本身的風骨,卻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那收尾處的彎鉤,拿捏得恰到好處。
修竹將信折成小巧的方塊,用蠟封好,又尋了殷秋身邊侍女小滿常去采買的那家胭脂鋪,托掌柜的“恰巧”將這封“趙大人托轉”的信交給小滿。
傍晚時分,殷秋的閨房里,夕陽的金輝透過窗欞落在梳妝臺上。小滿捧著剛買回來的胭脂匣子進來,順手將那封蠟封的信放在鏡旁:“小姐,方才胭脂鋪掌柜的給了這個,說是趙大人托他轉交的。”
殷秋正對著銅鏡描眉,聞言指尖一頓,趙垣?他來信做什么?
可當殷秋拿起信,摸到那熟悉的暗紋信紙時,心里又莫名泛起一絲疑惑。她與趙垣之間,說實話并不熟要不是因為那個人,她和趙垣是不會有往來的。
殷秋用銀簪挑開蠟封,展開信紙,只見上面只有一行字:“今夜亥時,慈云寺,殷家后門。”
沒有署名,沒有緣由,卻的確是趙垣的口吻。殷秋盯著那行字看了半晌,指尖在“慈云寺”三個字上輕輕摩挲——那地方偏僻,夜里更是少有人去,他約在那里做什么?
可轉念一想,或許是有要緊事,不方便在別處說。她咬了咬唇,終究還是將信紙湊到燭火上燒了,低聲對小滿道:“今天的事不準跟別人透露半個字。”
小滿點點頭,“是,小姐。”
到了亥時,殷秋換了身素色的夜行衣,悄悄出了殷府。門口早已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車夫戴著頂寬檐帽,帽檐壓得很低,正是喬裝后的修竹。
“殷小姐,趙大人讓屬下在此等您。”修竹的聲音刻意壓得粗啞,模仿著趙垣身邊侍從的語氣。
殷秋并未懷疑,只點了點頭,彎腰上了馬車。車廂里鋪著簡單的氈子,她靠著車壁坐下,閉目養神,心里卻七上八下的——趙垣到底要跟她說什么?是關于殷姝妍的事?還是那個人有什么計劃?
馬車一路顛簸,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才停下。殷秋掀開簾子一角,見外面果然是慈云寺的后門,夜色沉沉,寺門緊閉,只有幾盞孤燈在風中搖曳,顯得格外荒涼。
“趙垣呢?”她皺著眉問,語氣里帶了幾分不滿。
“趙大人在慈云寺不遠處的一處小破屋里等您。”修竹跳下車,躬身道,“殷小姐隨屬下來吧。”
“破屋?”殷秋心里咯噔一下,慌了神。三更半夜的,趙垣約她來這種地方做什么?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若是出了什么事,連個求救的人都沒有。
殷秋又轉念一想,自己和那個人關系可不一般,趙垣就算真有什么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什么能力和那個人斗。
事已至此,殷秋就算在害怕,也不好退縮,只得硬著頭皮下了車,跟著修竹往寺后那片荒草叢生的洼地走去。
修竹在一間塌了半面墻的破屋前停下,指了指門口:“殷小姐,里面請。”
殷秋站在門口,借著月光往里瞧了瞧,只見屋里黑黢黢的,隱約能看到墻角堆著些干草,卻連個人影都沒有。她心里的不安更甚,轉頭問修竹:“趙垣真的在里面?”
修竹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殷秋咬了咬牙,伸手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屋里果然只有幾根火燭插在墻縫里,跳躍的火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趙垣?”她試探著喊了一聲,沒人應答。“趙大人?”又喊了一聲,依舊只有風聲從破洞的墻壁里灌進來的嗚咽聲。
“趙垣,你若是敢欺騙我,那個人絕對不會輕易饒了你的。趙垣你若是敢傷我也不掂量掂量我和那個人的關系!”
殷秋見無人回應,“被耍了……”殷秋心里一沉,轉身就要往外走,卻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極輕的腳步聲。
她猛地回頭,只見破屋的陰影里站著一個人,身形纖細,像是個女子。
“誰?”她警惕地問。
“殷小姐。”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清冷得像淬了冰。
殷秋心里一緊,試探著喊了聲:“許...南希妹妹?”
那人從陰影里走了出來,火光落在她臉上,正是許南希。她穿了件深色的衣裙,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小巧的銀刀,刀身在火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南希妹妹,這是何意啊?我與你無冤無仇的,南希妹妹咱們有話好好說,可千萬別傷了你我之間的和氣才是。”殷秋看著她手里的刀,心里慌得厲害,臉上卻強裝鎮定,擠出一絲笑來。
許南希也笑了,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殷小姐怕不是忘了殷姝妍,竟然不知道我想做些什么?”
“殷姝妍”三個字像一把尖刀,瞬間刺破了殷秋的偽裝。她臉色“唰”地白了,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草堆。
自從殷姝妍死了,府里上下都避諱提這個名字,久而久之,她幾乎都要忘了自己還有過這么一個“好妹妹”——忘了她是怎么看著趙垣遞去的銀子,忘了她是怎么在千金館簽下那份雇傭死士的契書,忘了她是怎么眼睜睜看著死士們沖出去,將殷姝妍護在身后的那輛馬車圍得水泄不通。
“你……你提她做什么?”殷秋的聲音有些發顫,強笑道,“南希妹妹...你說的這和我又有什么關系?”
許南希握著銀刀,一步一步向她走近,每走一步,火光便在她臉上晃過一次,映得她眼底的恨意愈發清晰。
“和你沒關系?”她嗤笑一聲,“殷小姐可是忘了,自己和趙垣一起去千金館,買了二十個死士,還特意點名要刺殺殷姝妍的事了?”
殷秋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震驚——她怎么會知道?那件事做得那么隱秘,除了她,趙垣和那個人,以及千金館的館主金慕川,再沒有第五個人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雙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
許南希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銀刀的刀尖輕輕抵在她的脖頸上,冰涼的觸感讓殷秋渾身一顫。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千鈞之力,“殷秋,你欠姝妍的,今日該還了。”
銀刀的寒光在殷秋眼前晃過,隨著許南希俯身的動作,那冰涼的刃口離她的臉頰越來越近。
殷秋猛地跌坐在地,背脊撞在堆著干草的墻角,草屑粘了滿背。她看著許南希眼里毫無溫度的笑意,忽然像瘋了似的尖叫起來:“許南希!你要是敢動我,你們許家不會好過的!”
許南希停下動作,半蹲在她面前,手里的刀輕輕晃了晃,笑聲里帶著徹骨的冷:“你覺得我會怕你?”
“你當然該怕!”殷秋梗著脖子,眼底卻藏著慌,“我要是不能活著回去,那個人會讓你,會讓你們整個許家都生不如死!”
“哦?那個人是誰?”許南希挑眉,指尖摩挲著刀柄,倒真生出幾分好奇。
能讓殷秋這般篤定的靠山,想必不是尋常人物。
殷秋卻死死抿著唇,眼神閃爍——那是她最后的籌碼,怎么能輕易說出口?
她仰起臉,擺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仿佛篤定許南希不敢真的動她:“許南希,放了我,否則……”
“否則怎樣?”許南希忽然蹲下身,與她平視。燭光落在她臉上,一半亮一半暗,襯得那雙眼睛像深不見底的寒潭。
殷秋心頭一喜,以為她是怕了,頓時挺直了腰板,語氣也硬氣起來:“否則你們許家……”
話音未落,許南希忽然抬手,將手中的小刀翻轉過來,用刀背輕輕貼在了殷秋的臉頰上。冰涼的觸感瞬間竄遍全身,殷秋的話卡在喉嚨里,臉上的得意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驚慌:“你、你要做什么?”
許南希神色平靜得近乎冷漠,指尖輕輕按著刀背,在她細膩的肌膚上慢慢摩挲:“你說的那個人,不會是周家的周逸白吧?”
“你……!”殷秋猛地睜大眼睛,像見了鬼似的看著許南希,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怎么會……”
許南希早就在懷疑——趙垣一個禮部侍郎,哪來那么多銀子買通死士?背后定然有人撐腰。而宋姨娘手腕上的鐲子,買家剛好是周逸白,還有殷秋剛進來時說的那些話。樁樁件件都指向周家。方才見殷秋這副模樣,不過是隨口一試,竟真的中了。
“殷秋,”許南希收回刀背,指尖轉而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著自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或許可以饒你一命。你覺得呢?”
殷秋的下巴被捏得生疼,眼里的驚慌混著掙扎。她張了張嘴,卻又閉上——她怕周逸白的報復,可更怕眼前這把刀。
許南希見她猶豫,眼里的耐心漸漸淡去。她沒再說話,只將手中的小刀緩緩往下滑,掠過她的脖頸,停在她的左肩處。不等殷秋反應,刀刃輕輕一劃——
“啊!”殷秋疼得尖叫出聲,鮮血瞬間浸濕了她的衣襟,在燭火下泛著刺目的紅。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許南希,眼里滿是恐懼:“許南希!你真的敢……”
“我的耐心有限。”許南希收回刀,任由那抹殷紅沾在銀亮的刀刃上,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你要是不說,那便……”
“我說!我說!”殷秋終于撐不住了,眼淚混著冷汗往下掉,抓住許南希的衣袖瘋狂搖晃,“是周逸白!都是他做的!我什么都沒做!南希妹妹,你要相信我啊!”
許南希挑眉,松開了她的下巴:“哦?我怎么相信你?”
殷秋慌忙抹了把臉,又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才湊到許南希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哭腔:“是周逸白……他早就看上了姝妍妹妹,說她姿色好,想讓她做妾。可姝妍姐姐不愿意,還罵了他幾句,周逸白就惱羞成怒了……”
她頓了頓,聲音抖得更厲害:“后來他找到趙垣,給了一大筆銀子,讓趙垣找人殺了姝妍姐姐。趙垣又找到我,說只要我配合,就給我好處,讓我在殷家站穩腳跟……我是被逼的!我真的是被逼的!”
她抓著許南希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肉里,眼里滿是哀求:“南希妹妹,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只是個庶女,在殷家誰都能欺負我,我要是不答應,趙垣和周逸白也不會放過我的!你要相信我,我對姝妍妹妹沒有惡意的!”
許南希靜靜地聽著,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卻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周逸白!她就知道,姝妍的死絕不會這么簡單。
她看著殷秋那張涕淚橫流的臉,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溫度,只有徹骨的寒意:“被逼的?”
她抬手,用沾了血的小刀輕輕拍了拍殷秋的臉頰,聲音輕得像嘆息:“殷秋,你可知‘被逼’二字,救不了你?”
殷秋的笑容僵在臉上,看著許南希眼里的冷漠,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這么多,或許也換不來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