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里的風扇有一搭沒一搭地轉(zhuǎn)著,揚起細小的灰塵在光柱里翻滾。林辰靠在硬座上,指尖摩挲著帆布包里那塊剛從戈壁帶回來的方解石,耳邊是鐵軌撞擊的“哐當”聲,規(guī)律得像某種催眠符。他已經(jīng)在這趟列車上坐了五個小時,再有二十五小時,就能回到熟悉的城市。
“麻煩……讓一下。”
一個有點氣喘的女聲在過道響起。林辰抬眼,看見一個女生正卡在座位間的縫隙里,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浸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她手里攥著一張皺巴巴的車票,另一只手死死拽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輪子在地板上磕出“咚咚”的悶響,顯然重得超出了她的力氣。
“是這里嗎?”女生低頭核對車票,聲音里帶著點不確定。林辰掃了眼她票面上的座位號,正是自己旁邊的空位。
“嗯,這邊。”他站起身,順手往旁邊挪了挪。
女生明顯松了口氣,試圖把行李箱往行李架上送,胳膊剛抬到一半就踉蹌了一下,臉頰瞬間漲得通紅。箱子的轱轆還在不安分地打轉(zhuǎn),她用膝蓋頂著箱面,咬著牙往上使勁,肩膀繃得像根拉緊的弦。
林辰?jīng)]多說什么,伸手握住了箱把手。“我來吧。”他的聲音很穩(wěn),掌心的溫度透過塑料傳到女生手上時,她愣了一下,下意識松開了手。
不過幾秒的功夫,那個看起來能裝下半個人的行李箱就被穩(wěn)穩(wěn)塞進了行李架。林辰拍了拍手上的灰,坐回座位時,發(fā)現(xiàn)女生正睜大眼睛看著他,像只受驚的小鹿。
“謝……謝謝你啊!”她慌忙道謝,手指絞著衣角,“我叫劉樂樂,第一次坐這么久的火車,沒經(jīng)驗,箱子塞太多了。”
“林辰。”他簡單報了名字,目光落回窗外。成片的玉米地正往后退,綠得晃眼。
劉樂樂坐下時,椅子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她偷偷打量著身邊的男生,淺灰色連帽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節(jié)分明,手指上還沾著點洗不掉的泥土痕跡。他看起來不像學生,也不像坐辦公室的,身上有種和這趟老舊火車很搭的沉靜感。
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劉樂樂窘迫地低下頭,早上趕車時太急,只咬了兩口面包,此刻胃里早就空了。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錢包,猶豫著要不要等會兒乘務(wù)員過來時買份盒飯,指尖卻觸到了口袋底——出門時換了褲子,零錢根本沒帶夠。
“沒帶吃的?”林辰不知什么時候轉(zhuǎn)了過來,手里拿著一袋全麥餅干,“剛上車買的,還沒拆。”
包裝袋撕開的脆響在安靜的角落里格外清晰。劉樂樂想擺手說不用,喉嚨卻像被堵住了,只能接過餅干,小聲道了謝。餅干的麥香在舌尖散開時,她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這趟說走就走的旅程,本就是賭氣的結(jié)果。畢業(yè)論文被斃,面試被拒,她像只泄了氣的氣球,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連最基本的準備都忘了。
傍晚時,車廂里飄起泡面的味道。劉樂樂盯著窗外漸漸暗下去的天色,胃里的空落感越來越清晰。林辰突然從包里拿出兩個泡面桶,又摸出一個小小的便攜電煮鍋,動作熟稔地接了熱水。
“地質(zhì)隊出野外帶的,能煮點熱的。”他把其中一桶推過來,調(diào)料包已經(jīng)撕好撒進去,“紅燒牛肉味的,不介意吧?”
熱氣氤氳上來,模糊了他的輪廓。劉樂樂捧著發(fā)燙的桶身,第一次覺得泡面的香氣竟如此誘人。她小口吸著面,聽林辰講戈壁灘的星星有多亮,講巖層里藏著的千萬年故事。她也慢慢放開了些,說自己學的插畫,說夢想中的繪本館要鋪著木地板,窗臺擺著多肉。
夜里十一點,車廂里的燈調(diào)暗了。劉樂樂困得直點頭,腦袋卻怎么也找不到支撐點。她試著靠在椅背上,沒一會兒就歪向一邊,差點撞到林辰的胳膊。
“睡不著?”他的聲音帶著點剛醒的沙啞。
“嗯,有點晃。”劉樂樂揉了揉酸澀的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辰?jīng)]說話,只是往旁邊挪了挪,肩膀有意無意地靠近了些。過了不知多久,劉樂樂的頭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往下點,像個裝了彈簧的木偶。就在她快要磕到桌板時,一只手輕輕托住了她的后頸,帶著體溫的觸感讓她渾身一僵。
“別動,”林辰的氣息拂過耳畔,“靠會兒吧,到天亮還有段時間。”
她的頭被小心地引向他的肩膀,堅實的觸感傳來時,劉樂樂的心跳突然亂了節(jié)拍。他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把車廂里的冷氣都擋在了外面。不知怎么的,眼淚突然就涌了上來,不是難過,而是一種被溫柔接住的委屈。這半年攢下的疲憊、焦慮、自我懷疑,好像都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順著眼角悄悄浸濕了他的肩線。
她不敢動,就那么靠著,聽著他平穩(wěn)的呼吸聲,在火車的搖晃里,竟然慢慢睡著了。
天快亮時,劉樂樂醒了。林辰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頭歪向她這邊,眉頭微微蹙著,顯然沒睡好。她悄悄坐直,把外套疊好放在他手邊,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又空落落的。
剩下的路程變得很短。他們一起看了日出,橘紅色的光把林辰的側(cè)臉染得很柔和。他給她看那塊方解石,說里面藏著流星的影子;她在速寫本上畫下他低頭的樣子,筆尖頓了頓,又添了顆小小的星星。
“下一站我到了。”劉樂樂看著窗外越來越近的站臺,聲音有點發(fā)緊。
林辰從包里拿出個布袋子,里面是那塊方解石,還有一張寫著號碼的紙條。“這個給你,”他的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想開繪本館了,或者……想找人聊聊石頭,都可以打這個電話。”
廣播提示到站的聲音響起。劉樂樂站起身,行李箱被林辰輕松從架子上取下來。她拉著箱子往車門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林辰!”她突然回頭,卻看見他正朝她揮手,陽光落在他眼里,亮得讓人不敢直視。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后只變成一句“謝謝你”。
車門關(guān)上的瞬間,劉樂樂看見他還站在窗邊。火車緩緩開動,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縮成一個黑點,消失在鐵軌盡頭。
她低頭打開布袋子,方解石在晨光里折射出細碎的光。手機捏在手心,那張寫著號碼的紙條被攥得發(fā)皺。站臺的風有點涼,劉樂樂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忽然想起他肩膀的溫度。
也許有些相遇,就該停在最剛好的時刻。只是后來很多個夜晚,她總會想起那碗熱泡面的香氣,想起被他托住后頸的瞬間,想起那個沒敢撥出去的號碼,和那句沒能說出口的“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