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第一次見到田小嬋,是在朋友組的局上。她穿一條鵝黃色連衣裙,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舉杯時手腕上的銀鐲子叮當作響。那天晚上,他借著酒勁加了她微信,手指在“發送好友請求”的按鈕上懸了三分鐘,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
他知道自己普通。不算高,長相中等,在銀川一家小公司做技術員,拿著不高不低的工資。所以田小嬋愿意理他時,他覺得像撿了寶。她會在加班的深夜發來“好餓”,他就騎著電動車穿過大半個城市送夜宵;她隨口說喜歡城南那家店的蛋糕,他排兩小時隊買來,卻只換來她一句“今天沒胃口”。
朋友們都勸他:“小嬋那姑娘,對你不是認真的。”林浩不聽,他總記得她偶爾流露出的依賴——會在下雨時讓他送傘,會在生病時讓他跑腿買藥。這些碎片像浮木,讓他在不確定的關系里拼命抓住,以為能拼出一個未來。
他不知道田小嬋手機里存著多少個像他這樣的“備選”。她會在和他吃飯時,對著手機笑得曖昧;會突然消失半天,回來只說“和閨蜜逛街”。林浩不是沒懷疑過,但每次田小嬋撒個嬌,說句“你別多想呀”,他就立刻繳械投降,甚至責怪自己不夠信任。
去長沙出差的前一晚,林浩給她買了條項鏈,笨拙地幫她戴上。“等我回來,我們去沙湖玩好不好?”他輕聲問。田小嬋踮腳抱了抱他,頭發蹭過他的下巴:“好呀,等你回來。”
那是他在長沙的第三天。晚上十點,他剛結束應酬回到酒店,手機震了一下。是田小嬋發來的照片。
照片里的背景是他從沒見過的臥室,田小嬋穿著絲質睡衣,笑靨如花地靠在一個陌生男人懷里,男人的手摟著她的腰,姿態親昵。沒有文字,只有這張照片,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準地扎進他的心臟。
林浩的手抖得厲害,手機差點摔在地上。他撥通她的電話,那邊響了很久才接,背景里隱約有說笑的聲音。
“小嬋,”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那是誰?你在哪?”
“在朋友家呀。”田小嬋的語氣輕飄飄的,帶著點漫不經心,“怎么了?”
“你發的照片是什么意思?!”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喉嚨像被砂紙磨過,“你告訴我那是什么意思!”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她慵懶的聲音:“就是你看到的意思啊。林浩,你別這么激動嘛。”
“我激動?”林浩笑了,眼淚卻先掉了下來,砸在手機屏幕上,暈開一片水漬,“田小嬋,你到底把我當什么?我那么喜歡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他哭得像個傻子,語無倫次地哀求:“你回來好不好?我們好好的,以前的事我都可以當作沒發生,你別這樣對我……求你了。”
電話那頭傳來男人模糊的問話,田小嬋低聲應了句什么,然后對他說:“林浩,我掛了啊,有點吵。”
“別掛!”他嘶吼著,“你告訴我,你選他還是選我?”
田小嬋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我不想離開他,也不想離開你。就這樣吧。”
電話被掛斷了。
林浩癱坐在酒店地毯上,窗外的霓虹透過玻璃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心口疼得喘不上氣,最后蜷縮在地上,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意識模糊。
第二天他發起高燒,體溫飆升到四十度,暈乎乎地被同事送到醫院。輸液的時候,他盯著天花板,腦子里反復回放著田小嬋的話,每一個字都像針,扎得他渾身發冷。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不是因為發燒,而是因為心里那點支撐著他的東西,徹底碎了。
燒退的那天,他立刻訂了回寧夏的機票。飛機降落時,銀川在下雨,他裹緊外套,打車直奔田小嬋家。他想做最后一次努力,哪怕只是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敲開門,田小嬋穿著拖鞋站在玄關,看到他時愣了一下,眼里沒有驚訝,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你回來了?”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客廳里傳來男人的聲音:“小嬋,誰啊?”
林浩渾身一僵,順著田小嬋的肩膀看過去——那個照片里的男人,正穿著家居服坐在沙發上,手里拿著遙控器,姿態熟稔得像在自己家。
“朋友。”田小嬋輕描淡寫地說,側身讓他進來。
客廳里彌漫著飯菜的香味,茶幾上擺著兩只用過的碗。男人站起來,沖他不自然地點了點頭,田小嬋走過去,很自然地挽住男人的胳膊,抬頭對他笑:“介紹一下,這是林浩,這是……阿哲。”
阿哲?林浩在心里重復著這個名字,只覺得荒唐。他看著田小嬋和那個叫阿哲的男人對視時眼里的笑意,看著他們偶爾碰在一起的手,看著這個充滿了他們“生活痕跡”的屋子,喉嚨里像堵著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一直是個懦弱的人,吵架不敢大聲,受了委屈只會自己憋著。此刻他站在那里,像個闖入者,所有的質問、不甘、憤怒,最終都變成了密密麻麻的疼,從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
田小嬋和阿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偶爾問他一句“吃飯了嗎”,語氣客氣又疏離。他看著他們笑,看著他們默契地收拾碗筷,看著田小嬋遞給阿哲一個蘋果時,指尖不經意的觸碰。
夠了。
林浩默默地轉身,拉開門。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水花。他沒帶傘,就那樣走進雨里,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濕頭發和衣服。
剛走出單元樓,手機響了,是田小嬋。
“你走了?”她的聲音透過雨聲傳來,有點模糊。
林浩停下腳步,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流,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嗯,”他說,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走了。”
他掛了電話,掏出手機。點開微信,找到那個熟悉的頭像,按下“刪除聯系人”。然后是相冊,那些存了很久的照片——她的側臉,他們一起吃過的飯,他送她的那條項鏈……一張一張,全部刪掉。
雨越下越大,沖刷著城市的霓虹,也像是在沖刷著他心里的痕跡。林浩漫無目的地走著,渾身濕透,卻不覺得冷。他想起第一次見她時的心動,想起送夜宵時的雀躍,想起她偶爾流露的溫柔……原來那些以為的“甜”,不過是她漫不經心撒下的網。
早該放下了。
他抬起頭,任由雨水澆在臉上,然后轉過身,一步一步,慢慢往家的方向走。身后的城市在雨里模糊成一片光影,而那個叫田小嬋的名字,連同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終究要被這場大雨,沖刷進記憶的廢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