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月光,像一層冰冷的霜,凝固在“嶼居”的每一個角落。
江嶼的目光,像燒紅的烙鐵,隔著昏暗的光線,燙在蘇晚的臉上。她沒有動,他也沒有。空氣里只剩下彼此壓抑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
他知道了。
這個認知像藤蔓一樣纏緊了蘇晚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她甚至不敢去想,他此刻心里翻涌的是憤怒、是荒謬、還是更深的輕蔑?一個被他嘲諷“裝精致”的女人,竟然哼出了他苦思不得的旋律?這簡直像個拙劣的玩笑。
江嶼終于動了。他緩緩站起身,抱著吉他,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他沒有再看她,也沒有說一個字,沉默地轉身,一步一步走上通往閣樓的樓梯。腳步聲沉重而緩慢,像踩在蘇晚緊繃的神經上。
閣樓的門關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那扇門,仿佛成了隔絕兩個世界的屏障。之后的幾天,它再也沒有打開過。閣樓里異常安靜,沒有吉他聲,沒有敲擊鍵盤的聲音,連咳嗽聲都消失了。一種比之前更深的沉寂籠罩著“嶼居”,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
蘇晚的心懸在半空。她刻意避開了所有可能與他碰面的時間,早出晚歸,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她不敢去想他那晚的眼神,更不敢去想那句未完成的副歌。那旋律像一個幽靈,在她腦海里盤旋,揮之不去,卻又不敢讓它真正成形。
她開始失眠。深夜躺在床上,睜著眼睛,聽著樓上死一般的寂靜。那份沉寂比任何噪音都更讓人心慌。他怎么了?是在憤怒?還是在……創作?
這個念頭讓她心頭一跳,隨即又被更深的忐忑淹沒。她算什么?一個意外的闖入者,一個麻煩的房客,一個……竊取了他靈感的“小偷”?他大概恨透了她。
一周后的一個傍晚,蘇晚剛推開“嶼居”沉重的木門,就被玄關地上一個突兀的白色信封吸引了目光。信封上沒有署名,只是隨意地丟在那里。
她的心猛地一沉。難道是……沈聿?他又找來了?
她屏住呼吸,彎腰撿起信封。很輕。她遲疑地打開,里面沒有信紙,只有一張薄薄的、印刷精美的卡片。
卡片正面,印著巨大的、充滿設計感的字體——“孤島·暗涌”復出演唱會。下方是時間、地點。而卡片背面,手寫著一行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的字跡:
“第一排,1號座。敢來嗎?”
沒有署名。但那熟悉的、帶著點不羈的筆鋒,蘇晚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江嶼。
他不僅沒有沉寂,反而……要開演唱會了?而且,給她留了票?還是第一排?
蘇晚捏著那張卡片,指尖微微顫抖。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說不清是震驚、是難以置信,還是……一絲隱秘的悸動。他撕了沈聿帶來的邀請函,卻自己籌備了復出?那晚之后,他在閣樓里,就是在做這個?
那句“敢來嗎?”,像挑釁,又像某種試探。帶著他一貫的、讓人捉摸不透的鋒芒。
演唱會當晚,城市最大的體育館燈火通明。人潮洶涌,巨大的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熒光棒匯成一片晃動的海洋。
蘇晚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心臟跳得快要失序。舞臺中央一片黑暗,只有一束追光孤零零地打在那里,等待著主角登場。
她看著那個空蕩蕩的光圈,手心全是汗。他會唱什么?那首……有她“參與”的歌嗎?他讓她來,是想讓她親耳聽聽她“偷”走的東西,還是……別的?
巨大的鼓點驟然炸響!舞臺燈光瞬間爆開!一個身影從黑暗中大步走出,站定在追光之下。
是江嶼。
蘇晚的呼吸瞬間停滯。
他不再是“嶼居”里那個穿著舊T恤、頭發凌亂的頹廢男人。他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演出服,襯得身形挺拔而孤峭。頭發精心打理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深邃的眉眼。舞臺的強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頜線,那里沒有胡茬,只有一種近乎冷硬的、睥睨全場的銳利。
他抱著那把熟悉的舊吉他,眼神掃過臺下沸騰的人群,最終,精準地落在了第一排正中央——落在了蘇晚的臉上。
那目光,隔著喧囂的人海和刺眼的燈光,直直地穿透過來。不再是閣樓昏暗光線下的審視和困惑,而是一種……平靜的、帶著強大掌控力的穿透感。仿佛在說:看,我在這里。
蘇晚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迎上他的目光,手指緊緊攥住了座椅的邊緣。
江嶼沒有移開視線。他對著麥克風,聲音透過巨大的音響傳遍全場,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久違的、金屬般的質感:
“第一首歌,《嶼聲》。”
沒有多余的話。他低下頭,手指撥動了琴弦。
前奏響起,蘇晚的瞳孔驟然收縮。
是那首曲子!
那個在“嶼居”的午后、在月光下的陽臺,她曾聽到過的旋律!此刻,被完整的編曲、被磅礴的樂隊、被他獨特的嗓音演繹出來,煥發出驚人的生命力!它不再僅僅是閣樓里低沉的摸索,而是化作了洶涌的浪潮,裹挾著潮濕的木質氣息、陽光曬過襯衫的暖意、以及深藏于心的孤寂與渴望,席卷了整個場館!
觀眾席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和尖叫。
蘇晚卻仿佛置身于一個真空的泡泡里。她聽著那熟悉的旋律,聽著他低沉而充滿故事感的嗓音,唱著她曾在心底偷偷哼唱過的片段……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酸又脹,幾乎無法呼吸。
他真的唱了!而且,唱得如此……震撼人心。
她看著他站在舞臺中央,被光芒和聲浪包圍。那個在“嶼居”閣樓里頹廢、孤僻、甚至有些刻薄的男人,此刻像一顆沉寂多年后重新爆發的星辰,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
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在她胸腔里翻涌。有震撼,有感動,有為他重返舞臺的欣喜,也有一種……微妙的、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的失落。他屬于這里,屬于這山呼海嘯的舞臺,而不是那個破舊的老洋房。
演唱會接近尾聲。氣氛已經被推到了最高潮。江嶼唱完了最后一首歌,汗水浸濕了他的額發。他站在舞臺中央,微微喘息著,目光再次掃過臺下。
歡呼聲漸漸平息,所有人都期待著他的結束語。
江嶼沉默了幾秒,然后,他微微俯身,靠近麥克風。他的目光,再次精準地、毫無偏差地鎖定了第一排正中央的蘇晚。
全場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他看著她,嘴角似乎勾起了一個極淺、極淡的弧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溫柔的戲謔。
“房東先生,”他開口,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慵懶的、卻又無比清晰的磁性,“續租嗎?”
蘇晚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甚至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
下一秒,江嶼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笑意,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這次,付一輩子。”
轟——!
仿佛一顆炸彈在蘇晚的腦海里炸開!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光線、周圍所有的人都瞬間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舞臺上那個光芒萬丈的男人,和他那句石破天驚的宣告!
續租?付一輩子?
他……他在說什么?!
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狂喜和鋪天蓋地的眩暈感瞬間將她淹沒!她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極大,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
周圍的觀眾在短暫的死寂后,爆發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瘋狂的尖叫和口哨聲!整個場館徹底沸騰了!
追光燈像是有生命一般,瞬間打在了蘇晚身上!將她驚愕、狂喜、淚流滿面的樣子,清晰地投射在舞臺后方巨大的屏幕上!
江嶼站在舞臺中央,隔著沸騰的人海和刺眼的光柱,看著那個被淚水模糊了視線、卻依舊死死望著他的女孩。他抱著吉他,輕輕撥動了一下琴弦,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
然后,他對著她,對著全場,對著所有目瞪口呆的人,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那句他曾在“嶼居”客廳里,對著沈聿宣告過的話:
“不。”
他頓了頓,目光穿過喧囂,牢牢鎖住她,嘴角的笑意加深,帶著一種近乎霸道的溫柔:
“這次,換我租你余生。”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手指猛地掃過琴弦!
一段激昂、熱烈、帶著無限生命力與承諾的旋律,如同奔涌的洪流,瞬間沖破了所有的喧囂與震撼,響徹整個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