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如同實質的海嘯,裹挾著山崩地裂般的能量,在巨大的體育館里瘋狂沖撞。空氣被音浪攪得滾燙,刺眼的追光燈匯聚在她身上,像一團灼燒的火焰,將她驚愕流淚的臉龐赤裸裸地投射在后方巨大的屏幕上。每一個像素都在清晰地放大著她的狼狽與狂喜交織的混亂。
蘇晚感覺自己被釘在了椅子上,動彈不得。江嶼那句石破天驚的“換我租你余生”,還在耳中轟鳴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滾燙的烙鐵,狠狠燙進她的靈魂深處。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然后在巨大的幸福里炸開,碎成無數帶著蜜糖的星點,又在下一秒被全場的喧囂與那道無情的追光硬生生按回胸腔,悶得她幾乎窒息。
淚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視線里光怪陸離的舞臺、臺上那個光芒萬丈的男人,全都扭曲成了模糊的光暈。羞恥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沿著她的脊椎向上攀爬——她就像被剝光了展示在聚光燈下,被數萬雙眼睛審視著她的震驚、無措和猝不及防的洶涌愛意。
她想捂住臉,想把自己藏進座位底下,想立刻逃離這個讓她無所遁形的地方。
可江嶼的目光,穿透了喧囂的人海和炫目的光柱,依舊牢牢地鎖著她。他甚至沒有再看其他人,就那樣站在舞臺的中央,抱著吉他,嘴角帶著那抹不容置疑的、近乎霸道的溫柔弧度,似乎在欣賞她的混亂,又像是在無聲地宣告:這是你應得的注目禮。
巨大的矛盾感撕裂著她。狂喜、羞恥、難以置信、眩暈……種種情緒在她的胸腔里橫沖直撞,幾乎要破膛而出。
演唱會結束的哨聲終于響起,如同救命的天籟。燈光瞬間熄滅了大半,只留下一些地燈幽幽亮著。喧囂開始朝著出口的方向流去,但空氣中彌漫的狂熱和竊竊私語仍在。
蘇晚幾乎是憑著本能從座位上彈起來,像一只受驚的兔子,低著頭,在散場的人潮縫隙中飛快地穿梭。她只想逃,逃回那個雖然破舊、但此刻感覺是唯一避風港的“嶼居”。
后臺通往停車場的工作人員通道口堵滿了興奮的粉絲、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以及試圖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和保安。人聲鼎沸,閃光燈此起彼伏。
“讓開!讓開!不要堵路!”戴著“工作證”的男人粗著嗓子吼著,手臂使勁分開人群。
就在這混亂的當口,蘇晚被裹挾在人流里,正狼狽地試圖擠出去,一道清冽的、帶著強烈目的性的嗓音,清晰地穿透了嘈雜,直接鉆入她的耳朵:
“江嶼!”
她下意識地循聲抬頭。
不遠處,一輛深色的保姆車門剛被拉開,保鏢正護著江嶼準備快速上車。就在車門合上前的一剎那,一個女人在幾個保鏢的保護下,硬是擠到了車門旁。
蘇晚的心猛地一跳。
那女人穿著剪裁極為利落的煙灰色羊絨大衣,包裹著窈窕玲瓏的身段。一頭海藻般的深棕色長發被夜風吹得微微浮動,露出半張精致得無可挑剔的側臉。她沒理會保鏢的阻攔,目光直直地看向車內正欲關門的江嶼,眼神灼熱、專注,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熟稔和強勢的占有欲。
“好久不見,”女人的紅唇彎起,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蘇晚耳中,帶著一種天然的優越感和一絲若有似無的親昵,“十年了,不打個招呼就走嗎?阿嶼?”
“阿嶼”兩個字,像帶著倒鉤的冰錐,狠狠刺入蘇晚的耳膜!
一瞬間,體育館的巨大歡呼、那句“租你余生”的滾燙宣言、自己身處萬人焦點下的羞恥無措……所有的聲音和感覺都潮水般退去。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那個稱呼,那個聲音,還有那個女人周身散發出的、與周圍喧囂格格不入的強大氣場,在蘇晚的腦海中尖銳地呼嘯、膨脹!
她認得這種氣場,和沈聿如出一轍。是那種久居云端、習慣了掌控一切、將所有人或物都視作可評估價值的階級優越感。
而這個女人,竟然用如此熟稔的、帶著獨占意味的稱呼,叫江嶼——“阿嶼”?
蘇晚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個煙灰色的身影。女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目光從車窗內收回,淡淡地掃了過來。那眼神,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沒有任何溫度,如同掠過一件無關緊要的物件。只停留了一瞬,便轉向車內的江嶼,臉上重新覆上那個無懈可擊的、帶著勢在必得的淺笑。
就在下一秒,深色的保姆車窗被無情地關上,徹底隔絕了內外。保鏢強硬地護著車子駛離,沒有留下只言片語的回應。
“江嶼!”“江嶼老師!”記者和粉絲仍不甘心地喊著,追著車尾燈的方向涌去。
混亂的喧囂再次回潮,狠狠拍打在蘇晚的耳膜上。但她已經聽不清了。那句“阿嶼”和那冷漠的、帶著評估意味的眼神,在她腦中反復回響、盤旋、放大,像一個冰冷而尖銳的魔咒,輕易地刺穿了演唱會帶來的巨大狂喜和溫暖,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呼呼灌著冷風的空洞。
回到死寂的“嶼居”,冰冷的空氣讓蘇晚打了個寒顫。她像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腳步虛浮地走上通往二樓的樓梯。
“咔噠。”
她擰開自己房間的門,反手關上,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喘息。房間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進來一點城市的光污染。
她摸索著按亮頂燈。刺眼的白光讓她下意識地瞇起眼。心臟還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不是因為狂喜,而是因為恐慌和一種被徹底凍僵的寒意。
那個女人的出現,像一團突兀的陰影,強行擠進了她剛剛被強烈幸福感填滿的腦海。她是誰?為什么會出現在演唱會后臺?她看江嶼的眼神……她和江嶼,是什么關系?“十年”?多么漫長的一個跨度!
蘇晚走到床邊坐下,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演唱會票根還被緊緊攥在手心,已經皺巴巴,邊緣被汗水浸得發軟。票面上江嶼的簽名海報笑顏清晰可見,可此刻,卻像是一種冰冷的諷刺。
她把票根扔到梳妝臺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目光落在臺面上安靜躺著的手機上。
屏幕是黑的。
蘇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點亮了屏幕。
沒有新的短信提醒。
她應該松口氣的,可心里的空洞感卻更大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者說,在害怕看到什么。
就在這時——
嗡……
握在掌心的手機,毫無預兆地震動了起來!屏幕驟然亮起!
【陌生號碼】
內容:
[圖片]
酒店定位:[藍灣半島酒店·頂層套房]
“十年不見,敘敘舊。希望不會打擾你們的‘新約期’,未來的——房東太太?”
轟——!
蘇晚的腦子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全身的血液瞬間涌向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一片徹骨的冰寒!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因極度震驚和寒意而輕輕磕碰的聲音。
她顫抖著手指點開那張圖片。
是剛剛在后臺的照片!角度很刁鉆,像是在混亂中抓拍到的。
畫面里,江嶼正低頭靠近保姆車,側臉線條清晰而冷漠。而他身旁,那個穿著煙灰色羊絨大衣的精致女人,身體微微前傾,側著頭靠近江嶼的頸窩處。兩人的姿態,在一個極其混亂的場景下,被刻意定格在了一個近乎……親吻耳畔的親密角度!
女人的紅唇幾乎貼著他的耳垂,眼神透著一種志在必得的專注和曖昧。江嶼的表情因角度和距離看不太真切,但那種毫不設防的靠近,本身就充滿了強烈的暗示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
酒店定位!頂層的套房!
“未來的房東太太”?這稱呼每一個字都淬著劇毒的嘲笑!
最關鍵的是——“敘舊”?!
巨大的眩暈感攫住了蘇晚。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感猛地涌了上來!她捂住嘴,沖到洗手間,對著馬桶劇烈地干嘔起來,眼前陣陣發黑。
胃里翻騰著,身體因嘔吐而生理性地痙攣顫抖,眼淚不受控制地飆出。
她扶著冰冷的洗手臺邊緣,抬頭看向鏡子。鏡子里映出一張慘白如紙、淚痕交錯、充滿驚惶和破碎感的臉。這張臉,與幾小時前在數萬人見證下,被那句“租你余生”點燃幸福的自己,形成了慘烈的對比。
惡心感退去,身體還在微微發抖。徹骨的寒冷從腳底蔓延上來,深入骨髓。
她扶著墻壁,踉蹌著走回床邊,無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床沿。
她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張皺巴巴的演唱會票根。江嶼光芒萬丈的身影,他深情又霸道的宣言,那個被追光燈鎖定的自己淚流滿面的畫面……和此刻手中手機屏幕上那張曖昧的偷拍照片、刺眼的酒店定位、以及那條冰冷的短信,在她腦海里瘋狂地交錯、重疊、撕扯!
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那個在舞臺上,用萬千矚目為背景宣告要“租她余生”的男人……
和那個在混亂后臺,被一個陌生女人近乎貼面耳語、邀請前往“敘舊”的男人……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江嶼?
信任的堡壘在巨大的沖擊下搖搖欲墜,剛剛被強行塞滿胸腔的滾燙蜜糖,此刻卻化作了腐蝕心房的濃酸,灼燒著她,留下刺痛的空洞和揮之不去的尖銳疑問,在死寂的房間里瘋狂叫囂。
她蜷縮起來,抱緊冰冷的膝蓋,將自己深深埋進陰影里。“嶼居”的夜,從未如此冰冷、漫長、且充滿未知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