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是天漏了。豆大的雨點砸在“嶼居”老洋房斑駁的梧桐葉上,噼啪作響,匯成渾濁的溪流,沿著生了銹的鑄鐵排水管洶涌而下。空氣里彌漫著土腥味、朽木味,還有一種屬于老房子的、揮之不去的潮氣。
江嶼正對著電腦屏幕上一串毫無靈感的音符發(fā)呆,指尖煩躁地在落了層薄灰的舊鍵盤上敲打,敲出一段不成調(diào)的噪音。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夜幕,緊隨其后的炸雷震得窗欞嗡嗡作響。他猛地合上電腦,起身去關那扇被風吹得哐當作響的雕花木窗。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不是清脆的“叮咚”,而是老式拉線門鈴那種喑啞、拖沓又帶著點不情不愿的“嗡——”。這聲音在風雨交加的深夜顯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驚悚。
江嶼皺了皺眉。這個點?這種天氣?他趿拉著人字拖,穿過堆滿雜物、光線昏暗的玄關,帶著滿腹疑慮拉開了那扇沉重的橡木門。
門外站著一個女人。
不,更像是一幅被雨水粗暴揉碎了的油畫。雨水像瀑布一樣沖刷著她,昂貴的、綴滿細碎水晶的象牙白婚紗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狼狽又倔強的輪廓。精心打理過的卷發(fā)濕透了,一綹綹黏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雨水順著她尖俏的下巴不斷滴落,砸在腳邊那個同樣濕透的、看起來價格不菲的小行李箱上。她渾身都在細微地顫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別的什么。那雙抬起的眼睛,被雨水沖刷得有些睜不開,卻異常清亮,里面盛滿了某種被逼到絕境后的孤注一擲。
“江嶼?”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顫抖,卻努力維持著平靜,“我……我看了招租信息?,F(xiàn)在,能看房嗎?”
江嶼的目光在她濕透的婚紗上停留了一秒,又掃過她腳邊那個與周遭破敗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行李箱,嘴角扯出一個沒什么溫度的弧度。他側身讓開:“先進來吧。雨太大。”
女人幾乎是踉蹌著跨過門檻,高跟鞋踩在老舊的地板上,發(fā)出空洞的回響,留下兩行蜿蜒的水漬。一股混合著雨水、昂貴香水和某種……若有似無的絕望氣息,瞬間侵占了玄關。
“一樓朝南那間空著,帶個小陽臺?!苯瓗Z指了指走廊盡頭緊閉的房門,語氣平淡得像在介紹一件家具,“獨立衛(wèi)浴,但熱水器有點舊,時好時壞。押一付三,合同在桌上,自己看。”
蘇晚——他瞥了一眼她遞過來的身份證——沒有立刻去看合同。她站在屋子中央,濕透的婚紗沉重地墜著,水珠不斷滴落,在她腳邊聚成一小灘。她環(huán)顧四周:挑高的天花板角落掛著蛛網(wǎng),墻紙斑駁,露出底下暗黃的底色,老舊的家具散發(fā)著被時光浸潤過的氣息。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江嶼身上。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和寬松的沙灘褲,頭發(fā)有些亂,下巴上冒著青色的胡茬,整個人透著一股與這老房子如出一轍的頹廢和疏離。
“這里……”她吸了口氣,聲音依舊帶著顫,卻努力拔高,“就你一個人?。俊?/p>
“嗯?!苯瓗Z從冰箱里拿了瓶冰水,擰開灌了一口,喉結滾動,“嫌冷清?”
蘇晚沒回答,只是抿緊了毫無血色的唇。她拖著行李箱,高跟鞋踩在吱呀作響的木地板上,走向那間空房。開門時,一股久未住人的灰塵味撲面而來。她站在門口,看著里面簡單的家具和蒙塵的窗戶,肩膀幾不可查地塌了一下。
“我租。”她轉過身,背挺得筆直,像一棵被風雨摧折卻不肯倒下的竹子,“但……押一付三,我現(xiàn)在沒那么多錢。”她頓了頓,似乎在積蓄勇氣,“我……剛遇到點事。能不能先付一個月?剩下的,下個月一定補上。”
江嶼斜倚在門框上,冰涼的瓶身貼著掌心。他的目光再次滑過她身上那件價值不菲、此刻卻狼狽不堪的婚紗,嘴角那點若有似無的弧度加深了,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穿著VeraWang定制,付不起三個月房租?”他晃了晃手里的水瓶,眼神像冰錐,“蘇小姐,裝精致也要看地方。我這里,不賒賬?!?/p>
那“裝精致”三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刺破了蘇晚強撐的鎮(zhèn)定。她猛地抬頭,蒼白的臉上瞬間涌起不正常的紅暈,那雙清亮的眼睛里燃起兩簇憤怒的火苗,幾乎要將身上冰冷的雨水蒸干。
“那你呢?”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刺痛后的尖銳反擊,“守著這么個破房子,寫些沒人聽的破歌,就很高尚?很清高?‘嶼居’?我看是‘蝸居’還差不多!假清高!”
“破歌”兩個字像石頭砸進死水。江嶼的眼神驟然冷了下去,握著水瓶的手指收緊,指節(jié)泛白。空氣瞬間凝固,只剩下窗外愈發(fā)狂暴的雨聲和兩人之間無聲對峙的電流。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江嶼忽然嗤笑一聲,那笑聲又冷又空。他不再看她,轉身走向樓梯,只丟下一句:“隨你便。要住,明天把錢放桌上。不住,門在那邊。”腳步聲消失在通往閣樓的樓梯盡頭。
蘇晚站在原地,胸脯劇烈起伏,冰冷的婚紗貼在皮膚上,寒意刺骨。她看著那幽暗的樓梯口,又低頭看看自己這一身荒唐的裝扮和腳邊濕漉漉的箱子,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疲憊感席卷而來。她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上,婚紗的裙擺鋪開,像一朵凋零在泥濘里的花。她把臉埋進冰冷的掌心,肩膀無聲地聳動起來。窗外,雷聲滾滾。
日子在同一個屋檐下磕磕絆絆地展開。蘇晚很快換下了那身刺眼的婚紗,穿上簡單的T恤牛仔褲,像任何一個為生活奔波的普通女孩。她找到了一份忙碌的廣告公司工作,早出晚歸。江嶼依舊晝伏夜出,閣樓里時常在深夜傳來壓抑的吉他聲和不成調(diào)的哼唱。
他們默契地保持著距離,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廚房成了唯一的“戰(zhàn)區(qū)”。蘇晚追求整潔,用完的調(diào)料瓶必須放回原位,灶臺不能留一點油星。江嶼則信奉“亂中有序”,用過的東西隨手一放,洗碗池里時常堆著隔夜的碗碟。
“江嶼!你的泡面碗能不能自己洗掉?都長毛了!”蘇晚的聲音穿透薄薄的門板。
閣樓上傳來不耐煩的回應:“放著!又沒占你地方!”
“這是公共區(qū)域!公共區(qū)域懂不懂?基本的公德心呢?”
“嫌臟你搬走??!”
對話往往以蘇晚怒氣沖沖地摔上自己房門告終。江嶼則會在閣樓里煩躁地撥幾下琴弦,制造出更刺耳的噪音。
直到那個周末的清晨。
蘇晚被一陣持續(xù)不斷的“嘀嗒”聲吵醒。聲音來自頭頂。她揉著眼睛坐起身,一滴冰涼的水珠不偏不倚砸在她額頭上。抬頭一看,天花板角落洇開一大片深色的水漬,正有節(jié)奏地往下滴水。
她瞬間清醒,一股火氣直沖頭頂。這破房子!她套上外套沖出房間,用力拍打閣樓的門:“江嶼!江嶼!漏水了!你樓上發(fā)洪水了嗎?!”
門開了。江嶼頂著一頭亂發(fā),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顯然也是剛被吵醒,臉色比外面的陰天還沉。他皺著眉,側身讓蘇晚進來。
閣樓比他樓下的房間更亂,更像一個洞穴。樂器、線材、散落的樂譜堆得到處都是。漏水點很明顯,就在靠近蘇晚房間天花板對應的位置,雨水正順著墻角一條不太明顯的裂縫滲下來,滴落在下方一個……接水的塑料盆里?盆里已經(jīng)積了小半盆水。
“你這早就知道漏?”蘇晚指著那盆,氣不打一處來,“知道漏你不修?讓它滴我床上?”
“老房子,一下大雨就滲,修了也沒用?!苯瓗Z語氣平淡,走過去拿起盆,想把水倒掉。
“什么叫修了也沒用?”蘇晚跟過去,聲音拔高,“你至少該告訴我一聲吧?我……”
她的話戛然而止。目光被墻角書桌上攤開的一個硬殼筆記本牢牢吸住。筆記本攤開的那頁寫滿了字,但吸引她的不是內(nèi)容,而是本子右下角那個用鋼筆畫的小小圖案——一座孤零零的、被海浪包圍的島嶼。線條簡潔,卻帶著一種遺世獨立的孤寂感。
這個圖案她太熟悉了!她最喜歡的、那個神秘低調(diào)、從不露臉、歌曲卻唱盡都市人心事的匿名創(chuàng)作歌手“孤島”,他的每一張專輯內(nèi)頁,都有這個標志性的手繪孤島Logo!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攥緊,又驟然松開,瘋狂地跳動起來。她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眼前這個穿著皺巴巴睡衣、頭發(fā)凌亂、一臉不耐煩的男人。他?那個歌聲里充滿故事和靈魂的“孤島”?那個讓她在無數(shù)個加班的深夜找到共鳴和慰藉的聲音?
江嶼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臉色瞬間變了。他猛地合上筆記本,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聲音冷硬:“看什么看!出去!”
蘇晚卻沒動。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個人,目光銳利地在他臉上逡巡,試圖從那頹廢的表象下,找出屬于“孤島”的蛛絲馬跡??諝饽塘耍皇O麓巴怃冷罏r瀝的雨聲和天花板上水滴落入新?lián)Q的盆里發(fā)出的單調(diào)“嘀嗒”聲。
“你……”蘇晚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帶著探尋和巨大的震驚,“你是‘孤島’?”
江嶼的脊背明顯僵了一下。他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背對著她,拿起工具開始檢查漏水的墻角,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專注和回避。但那無聲的沉默,在蘇晚聽來,無異于最清晰的答案。
閣樓里的空氣變得粘稠而微妙。蘇晚沒有再追問,也沒有離開。她只是站在那里,看著那個背對著她的、略顯清瘦卻挺直的背影,第一次覺得這間雜亂無章的閣樓,充滿了某種她無法言喻的魔力。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但某種東西,在這個漏水的清晨,悄然改變了。
那晚之后,一種奇異的氛圍在“嶼居”彌漫開來。爭吵依舊,但火藥味淡了許多,甚至偶爾會摻雜進一點別的、難以言喻的東西。
蘇晚下班回來,玄關的燈破天荒地亮著。她看著那暖黃的燈光,愣了一下。廚房里傳來江嶼煮泡面的聲音,她走進去,發(fā)現(xiàn)灶臺竟然被擦過,雖然水漬還沒干透,角落也還有油點,但比起之前的“災難現(xiàn)場”,已是天壤之別。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蘇晚靠在門框上,語氣帶著點調(diào)侃。
江嶼背對著她,用筷子攪動著鍋里的面,含糊地應了一聲:“……順手?!?/p>
蘇晚沒再說話,只是嘴角微微彎了一下。她打開冰箱拿牛奶,目光掃過冰箱門上用磁鐵壓著的一張便簽紙,上面是幾行潦草的字跡,像是一段歌詞的草稿:
“陽臺飄蕩的白襯衫/偷走了午后陽光的慵懶/風穿過空蕩的袖管/哼著我寫了一半的副歌/斷在某個瞬間……”
她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白襯衫?她昨天確實把洗好的白襯衫晾在了陽臺上。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陽臺——那件襯衫還在晚風里輕輕晃動著。
江嶼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猛地蓋上鍋蓋,發(fā)出“哐當”一聲響,然后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扯那張便簽紙,揉成一團塞進褲兜,耳根泛起可疑的紅暈。
“看什么看!吃你的飯!”他粗聲粗氣地說,把一碗泡面重重放在桌上,湯汁濺出來幾滴。
蘇晚沒在意他的粗魯,拉開椅子坐下。她低頭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面,氤氳的熱氣模糊了視線。她拿起筷子,挑起幾根面條,忽然輕聲說:“……其實,挺好聽的?!?/p>
江嶼正拿著另一碗面準備坐下,聞言動作僵在半空。他沒抬頭,也沒說話,只是沉默地坐下,埋頭大口吃面。閣樓里沒開燈,只有廚房的光透上來,勾勒出他低垂的側臉輪廓,緊繃的下頜線似乎柔和了一點點。
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流淌。蘇晚開始習慣在深夜,伴著閣樓傳來的、不成調(diào)的吉他聲入睡。有時那旋律會卡在一個地方,反復地彈,反復地修改,像陷入某種偏執(zhí)的循環(huán)。蘇晚躺在床上,聽著那重復的、略顯焦躁的音符,竟莫名地感到一絲安心。她甚至會在某個旋律片段特別抓耳時,下意識地跟著輕輕哼唱出來。
某個周末下午,蘇晚難得休息,坐在客廳老舊的沙發(fā)上看書。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灑進來,落下斑駁的光影。閣樓上意外的安靜。她正有些疑惑,一陣流暢而略帶憂傷的吉他旋律緩緩流淌下來。不是以往那些零散的片段,而是一首完整的、帶著敘事感的曲子。旋律干凈,像秋日午后的陽光,帶著一種溫暖的惆悵。
蘇晚放下書,靜靜地聽著。那旋律仿佛有生命,纏繞著老房子的氣息,也纏繞著她這段時間以來的心情。她聽得有些出神,直到最后一個音符輕輕落下,余韻在安靜的空氣里緩緩消散。
她忍不住站起身,走到樓梯口,仰頭對著閣樓方向說:“這首……叫什么?”
閣樓上沉默了幾秒,才傳來江嶼的聲音,帶著點剛睡醒般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沒名字?!?/p>
“很好聽。”蘇晚由衷地說。
上面又沒了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嗯”。
就在這種微妙平衡似乎要持續(xù)下去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打破了“嶼居”的平靜。
那是一個工作日的傍晚,蘇晚剛加完班,拖著疲憊的身體推開老洋房沉重的木門。玄關的燈沒開,光線昏暗。她正要摸索開關,客廳方向傳來一個熟悉到讓她血液瞬間凍結的男聲。
“晚晚?”
蘇晚渾身一僵,猛地抬頭。
客廳那張她平時用來放雜物的舊沙發(fā)上,端坐著一個男人。一身剪裁精良的手工西裝,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英俊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掌控感。是沈聿,她那個在婚禮現(xiàn)場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未婚夫。
江嶼坐在他對面的一張舊藤椅上,姿態(tài)是罕見的緊繃。他穿著洗舊的T恤,頭發(fā)微亂,與西裝革履、氣度不凡的沈聿形成了刺眼的對比。兩人之間的矮幾上,放著一個看起來相當正式的文件袋。
“晚晚,你果然在這里?!鄙蝽舱酒鹕?,朝她走來,語氣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跟我回去吧。那天的事……是我不對,家里出了急事,我必須立刻處理。讓你受委屈了?!?/p>
蘇晚像被釘在原地,看著沈聿伸過來的手,胃里一陣翻騰。委屈?那場讓她淪為全城笑柄的逃婚,在他嘴里輕飄飄地變成了“委屈”?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避開他的手,聲音冷得像冰:“沈聿,你來干什么?”
沈聿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溫柔面具出現(xiàn)一絲裂痕,但很快又恢復如常:“我來接你回家。這種地方……”他環(huán)顧了一下陳舊的老洋房,目光掃過沉默的江嶼,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不是你該待的。我知道你生氣,但鬧脾氣也該有個限度。”
他頓了頓,拿起矮幾上的文件袋,遞向江嶼,語氣變得公式化而疏離:“江先生是吧?感謝你這段時間對晚晚的‘照顧’。這里是十萬塊,算是她拖欠的房租和一點心意。晚晚的東西,我會讓人來收拾?!?/p>
文件袋懸在半空,像一記無聲的耳光。
江嶼一直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藤椅粗糙的邊緣。就在蘇晚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用沉默和冷漠應對一切時,他卻緩緩抬起了頭。
他沒有看沈聿,也沒有看那個裝著十萬塊的文件袋。他的目光越過沈聿的肩膀,直直地落在蘇晚臉上。那雙總是帶著頹廢和疏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蘇晚從未見過的激烈情緒——有憤怒,有受傷,還有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猛地站起身,藤椅被他帶得向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幾步走到蘇晚面前,在她和沈聿驚愕的目光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冰涼,力道卻大得驚人。
“她欠的房租,”江嶼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每一個字都砸在凝滯的空氣里,“不用你還?!?/p>
他拉著蘇晚,幾乎是粗暴地將她拽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體隔開了她和沈聿。然后,他轉過身,面對著臉色瞬間陰沉的沈聿,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她欠我的,用她的一輩子,慢慢還?!?/p>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另一只空著的手猛地抬起,將一直攥在手里的那張薄薄的、印著金色音符logo的卡片——那張沈聿帶來的、據(jù)說能讓他重返巔峰的復出邀請函——當著沈聿的面,從中間,狠狠地撕成了兩半!
“刺啦——”
紙張撕裂的聲音,在寂靜的老房子里,顯得格外驚心動魄。兩半卡片被他隨手扔在地上,像兩片毫無價值的垃圾。
沈聿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眼神陰鷙地盯著江嶼,又掃過他身后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復雜的蘇晚,最終,那目光定格在江嶼緊握著蘇晚手腕的那只手上。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冰冷而充滿威脅意味的笑。
“很好?!鄙蝽驳穆曇粝穸旧咄滦?,“江嶼,我記住你了。還有你,晚晚,”他的目光轉向蘇晚,“你會后悔的。”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帶著一身壓抑的怒氣,大步離開了“嶼居”。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后“砰”地一聲關上,震得老房子似乎都晃了晃。
客廳里只剩下江嶼和蘇晚。死一般的寂靜。
手腕上傳來清晰的痛感,蘇晚才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她看著江嶼依舊緊繃的側臉,看著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看著他腳下那兩片被撕碎的、象征著他可能唯一翻身機會的卡片……
“你……”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你瘋了?那是……那是……”
“閉嘴!”江嶼猛地甩開她的手,力道大得讓她踉蹌了一下。他背對著她,肩膀微微顫抖,聲音壓抑著風暴,“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不再看她,大步走向通往閣樓的樓梯,腳步聲沉重而凌亂。很快,閣樓的門被用力關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震得樓下天花板的灰塵簌簌落下。
蘇晚站在原地,手腕上還殘留著他冰涼的觸感和緊握的痛感。她低頭看著地上那兩片被撕碎的卡片,又抬頭望向那扇緊閉的閣樓門。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混雜著震驚、茫然、一絲隱秘的悸動,還有鋪天蓋地涌來的、無法言說的復雜情緒。
他撕了那張邀請函……為了她?
這個認知像一道驚雷,在她混亂的思緒中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