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壓在“嶼居”的每一個角落。窗外,暴雨的喧囂似乎減弱了一些,只剩下連綿不絕的、令人心煩意亂的淅瀝聲,敲打著屋檐和窗欞。雷聲也遠去了,只在遙遠的天際偶爾傳來幾聲沉悶的嘆息。
單人床上,蘇晚蜷縮在靠墻的一側,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她緊緊裹著被子,連頭也蒙了進去,試圖隔絕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空氣中彌漫的、揮之不去的尷尬與羞恥。可那黑暗仿佛有生命,無孔不入地鉆進被子的縫隙,鉆進她的腦海,一遍遍回放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失控的瞬間。
他滾燙的唇舌,他帶著薄繭、在她肌膚上點燃火焰的手掌,他沉重的身軀覆壓下來的重量和熱度……還有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帶著甜膩哭腔的呻吟……每一個細節都像燒紅的烙鐵,反復灼燙著她的神經。巨大的羞恥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上來,幾乎要將她溺斃。
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更濃重的血腥味,試圖用疼痛壓下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嗚咽。身體深處,那被強行點燃又驟然熄滅的陌生火焰,留下一種空虛的、帶著尖銳余痛的灼燒感,提醒著她剛才的沉淪是多么徹底,多么不堪。
床的另一側,江嶼平躺著,一動不動。黑暗中,他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的方向,盡管那里只有一片虛無的黑暗。他的呼吸已經平復下來,但胸膛里那顆心臟,卻依舊沉重而緩慢地搏動著,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和……挫敗。
他清楚地記得指尖下那細膩冰涼的觸感,記得她身體瞬間的僵硬和細微的顫抖,記得那聲帶著哭腔的、破碎的“不”……那聲音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破了他被欲望沖昏的頭腦,也刺穿了他那層堅硬外殼下,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名為“不忍”的柔軟。
煩躁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他厭惡這種失控的感覺,厭惡自己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被本能驅使,更厭惡……厭惡看到她因為自己而流露出那種驚惶失措、仿佛被玷污了的眼神。
他猛地翻了個身,背對著蘇晚的方向。單人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這聲音像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蘇晚壓抑到極點的情緒。
“你……”她的聲音從被子里悶悶地傳出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顫抖,“你……你出去……”
江嶼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沒有回頭,只是從鼻腔里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出去?”他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種刻意的、冰冷的嘲諷,“這是我的房子,蘇小姐。要走,也該是你走。”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蘇晚的心臟!她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話語里那股毫不掩飾的輕蔑和驅逐之意!
委屈、憤怒、巨大的羞恥感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好!我走!”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和一種破釜沉舟的尖銳,“我現在就走!省得礙你的眼!省得讓你覺得……覺得我……”
后面的話她說不下去了,巨大的哽咽堵住了喉嚨。她摸索著就要下床,動作因為憤怒和寒冷而劇烈顫抖。
“夠了!”江嶼猛地坐起身,低吼一聲,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種更深沉的煩躁。他一把抓住她摸索著要下床的手臂!
他的手掌滾燙,力道大得驚人,像鐵鉗一樣箍住她冰涼的手腕!
“放開我!”蘇晚像被燙到一樣,尖叫著掙扎起來!黑暗中,她不顧一切地揮舞著另一只手,試圖掙脫他的鉗制!
“你鬧夠了沒有!”江嶼的聲音也拔高了,帶著被激怒的戾氣。他用力將她往回一拽!
“砰!”
一聲悶響!
蘇晚在黑暗中被他拽得失去平衡,身體重重地撞在床頭柜上!床頭柜上放著的玻璃水杯被撞翻,摔在地上,發出清脆刺耳的碎裂聲!
玻璃碎片四濺!
“啊!”蘇晚痛呼一聲,手臂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黑暗中,她不知道是被玻璃劃傷,還是撞到了哪里。
這聲痛呼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江嶼翻騰的怒火。他抓著她的手臂猛地一松。
“你……”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滾!”蘇晚用盡全身力氣,帶著哭腔嘶吼出來!她猛地抽回手臂,不顧一切地將他狠狠推開!
黑暗中,江嶼被她推得向后踉蹌了一下,后背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死寂。
只有兩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在破碎的玻璃渣和冰冷的空氣中回蕩。
蘇晚蜷縮在床邊,緊緊捂著自己刺痛的手臂,身體因為憤怒、委屈和劇烈的疼痛而劇烈顫抖著。眼淚洶涌而出,無聲地滑過冰冷的臉頰。
江嶼靠在墻上,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樣子,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近乎絕望的悲傷和憤怒。那聲嘶力竭的“滾”,像一把鈍刀,在他心上反復切割。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然后,他猛地站起身,動作粗暴地踢開腳邊可能存在的玻璃碎片,大步走向房門。
“砰——!”
房門被他用力甩上,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房間都在顫抖!隨即,樓梯上傳來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一路向上,消失在通往閣樓的樓梯盡頭。
緊接著,是閣樓門被同樣粗暴地甩上的巨響!
整個世界終于徹底安靜下來。
只剩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她自己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蘇晚慢慢松開捂著胳膊的手,指尖觸到一片濕滑黏膩。黑暗中,她不知道那是淚水,還是……血。
巨大的疲憊感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將她徹底淹沒。她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床沿。破碎的玻璃渣就在不遠處,在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下,閃爍著冰冷而猙獰的光。
她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進去。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手臂上的刺痛一陣陣傳來,提醒著她剛才的激烈和狼狽。
他走了。
帶著他的怒火,他的輕蔑,他的……殘忍。
像丟開一件礙眼的垃圾。
那句“我的房子”,那句“該是你走”,像淬毒的冰凌,反復穿刺著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她以為,經歷過暴雨夜的尋找,經歷過便利店那個滾燙的吻,經歷過他撕碎前程的宣告……他們之間,或許已經不一樣了。
原來,都是錯覺。
在他眼里,她始終只是一個麻煩的、可以隨時驅逐的房客。
冰冷的絕望像潮水般涌上來,將她徹底吞噬。她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像一個被遺棄在廢墟中的、破碎的玩偶。窗外,雨聲依舊,仿佛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