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絕望如同深海的水壓,沉重地擠壓著蘇晚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她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床沿,像一尊被遺棄在廢墟里的石像。手臂上那道新鮮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滲出的血珠早已凝固,在蒼白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暗紅的、刺目的印記,像一道無聲的控訴。
窗外,雨聲不知何時徹底停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緩慢退潮,灰白色的天光透過沾滿雨水的玻璃窗,吝嗇地滲進房間,勉強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也照亮了地板上散落的、閃爍著冰冷光澤的玻璃碎片。
那碎片,像極了此刻她支離破碎的心。
江嶼那句冰冷的“該是你走”,和他甩門而去時那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還在她耳邊反復回蕩,每一次都像重錘砸在她早已不堪重負的神經(jīng)上。他走了。回到了他的閣樓,那個只屬于他的、隔絕一切的孤島。而她,被徹底留在了這片冰冷的廢墟里。
母親絕望的詛咒,沈聿婚禮上的背叛,此刻與江嶼的驅逐重疊在一起,形成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wǎng),將她死死纏住,越收越緊。那深入骨髓的恐懼——被拋棄、被詛咒、永遠得不到幸福的恐懼——像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上來,啃噬著她殘存的最后一點勇氣。
她逃不掉的。
她從來都逃不掉。
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席卷而來,沉重得讓她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她慢慢松開緊抱著膝蓋的手臂,任由它們無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那片被天光照亮的、狼藉的地板。
玻璃碎片散落著,像一地破碎的星辰。她看著它們,看著那道凝固的血痕,看著自己狼狽不堪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就這樣吧。
就這樣,安靜地腐爛在這里。
像母親一樣。
這個念頭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帶著一種近乎解脫的冰冷誘惑。她閉上眼睛,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試圖沉入那片無邊的、麻木的黑暗。
然而,手臂上那道傷口傳來的、持續(xù)的、細微的刺痛感,卻像一根頑固的刺,不斷將她從麻木的邊緣拉回現(xiàn)實。
她皺了皺眉,終于還是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落在左臂內(nèi)側那道暗紅的劃痕上。傷口不算深,但邊緣有些紅腫,凝固的血跡邊緣,似乎還沾著一點……灰塵?
她遲疑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碰了碰傷口邊緣。
嘶——!
細微的刺痛讓她倒吸一口冷氣,指尖也沾染上一點暗紅的血跡。
不行。
不能這樣。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心底掙扎著響起。即使被拋棄,即使被詛咒,即使……注定得不到幸福,她也不能讓自己像一件垃圾一樣,爛在這冰冷的地板上。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卻也帶來一絲微弱的清醒。她扶著床沿,艱難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身體因為長時間的蜷縮和寒冷而僵硬麻木,每一個動作都牽扯著酸痛的肌肉。
她避開地上的玻璃碎片,踉蹌著走向浴室。打開燈,刺眼的白光讓她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鏡子里映出一張慘白如紙、雙眼紅腫、頭發(fā)凌亂、嘴唇干裂的臉。手臂上那道暗紅的傷口,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更加猙獰。
她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沖刷下來。她拿起一塊干凈的毛巾,浸濕,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傷口周圍凝固的血跡和灰塵。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卻也帶來一絲奇異的清醒。她看著清澈的水流沖淡了暗紅的血跡,露出底下那道細長的、微微外翻的皮肉。
有點深。需要處理。
她翻找出一個小小的急救箱——這是她搬進來后,出于習慣準備的。拿出碘伏棉簽,她咬著牙,忍著刺痛,一點點地、笨拙地給傷口消毒。碘伏的刺激感讓她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但她沒有停下。消毒,貼上創(chuàng)可貼。動作生疏而緩慢,卻帶著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堅持。
做完這一切,她看著鏡子里那個貼著創(chuàng)可貼、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不再完全空洞的自己,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氣。
她走出浴室,沒有再看那片狼藉的地板,也沒有去碰那些玻璃碎片。她只是默默地走到窗邊,推開了一條縫隙。
雨后清晨清冽而潮濕的空氣瞬間涌了進來,帶著泥土和梧桐葉的氣息,沖淡了房間里沉悶的血腥味和絕望。灰白色的天光已經(jīng)變得明亮了一些,遠處天際泛起了一抹極其微弱的、帶著暖意的魚肚白。
她靠在窗邊,感受著微涼的晨風拂過臉頰,帶走一絲殘留的淚痕。手臂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像一道沉默的烙印,提醒著她昨夜發(fā)生的一切,提醒著她被驅逐的狼狽,也提醒著她……至少此刻,她還活著。
她沒有哭。眼淚似乎已經(jīng)在昨夜流干了。心里只剩下一種沉重的、冰冷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就在這時——
“咚…咚…咚…”
極其輕微、帶著遲疑的敲門聲,從她緊閉的房門外傳來。
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但在清晨死寂的“嶼居”里,卻清晰得如同擂鼓。
蘇晚的身體瞬間僵住!她猛地轉過身,背脊緊緊貼著冰冷的墻壁,心臟在胸腔里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
是他?
他……回來了?
他來干什么?繼續(xù)驅逐她?還是……別的?
巨大的恐慌和一種連她自己都唾棄的、微弱的期待,在她胸腔里瘋狂撕扯!她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仿佛能穿透門板,看到外面那個人的表情。
敲門聲停住了。門外陷入一片死寂。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蘇晚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就在她以為剛才的敲門聲只是自己的幻覺時——
“吱呀——”
一聲極其輕微的、幾乎聽不見的摩擦聲響起。像是有什么東西,被輕輕放在了門口的地板上。
隨即,門外再次恢復了死寂。腳步聲沒有響起,沒有離開的聲音,也沒有再敲門。
蘇晚的心跳得更加劇烈。她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鼓起全身的勇氣,像一只受驚的貓,踮著腳尖,極其緩慢地、無聲地挪到門邊。
她將耳朵貼在冰冷的門板上,屏息凝神。
門外,一片寂靜。只有她自己如雷的心跳聲。
他走了?還是……還在外面?
她顫抖著手,輕輕握住冰涼的金屬門把手。冰冷的觸感讓她指尖一縮。她深吸一口氣,猛地用力,將門拉開了一條縫隙!
門外,空無一人。
清晨微涼的光線從走廊盡頭的窗戶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門口的地板上,靜靜地放著一個東西。
一個白色的、印著卡通小熊圖案的保溫飯盒。
飯盒旁邊,還放著一小瓶……碘伏?和一盒嶄新的創(chuàng)可貼。
蘇晚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個保溫飯盒上,大腦一片空白。
飯盒?
碘伏?
創(chuàng)可貼?
是他放的?
他……看到了她的傷口?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猛地沖上心頭!有被窺探的羞恥和憤怒,有被施舍的屈辱感,但更多的……是一種猝不及防的、尖銳的酸澀,瞬間沖垮了她剛剛筑起的、冰冷麻木的堤壩!
她猛地蹲下身,手指顫抖著,幾乎是用搶的,一把抓起那個保溫飯盒和旁邊的藥品!
飯盒入手溫熱。蓋子蓋得很緊。
她跌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門框,手指顫抖著,用力擰開保溫飯盒的蓋子。
一股濃郁的、帶著清甜米香的熱氣瞬間撲面而來!里面是滿滿一盒熬得軟糯粘稠的白粥,米粒晶瑩剔透,上面還撒著幾顆鮮紅的枸杞。
溫熱的蒸汽熏著她的眼睛,視線瞬間模糊了。
她死死地盯著那碗粥,手指緊緊攥著冰涼的飯盒邊緣,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手臂上那道貼著創(chuàng)可貼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沉默的傷口。
沉默的粥。
沉默的……他。
眼淚,毫無預兆地,再次洶涌而出。滾燙的淚珠,一滴,一滴,砸落在溫熱的粥面上,漾開一圈圈無聲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