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的哭聲,像一把生銹的鋸子,在“嶼居”死寂的空氣里反復拉扯,切割著江嶼最后一絲殘存的理智。她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每一個壓抑的嗚咽都像重錘砸在他的心上。那些破碎的控訴——沈聿的威脅,林薇的算計,舞臺的破壞,還有她母親那令人窒息的詛咒——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他的神經,攪動著滔天的怒火和一種從未有過的、尖銳刺骨的心疼!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節捏得咯咯作響,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條條即將掙脫束縛的毒蛇。那雙總是帶著頹廢和疏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猩紅的、近乎毀滅的暴戾!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個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的身影,胸腔里翻騰的火焰幾乎要將他焚毀!
他想沖過去!想把她從冰冷的地板上抱起來!想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沈聿和林薇!想用最暴力的手段碾碎那些傷害她的人!
可當他看到她那被淚水浸透的、寫滿絕望和恐懼的眼睛時,所有洶涌的沖動,都被一股更深的、冰冷的無力感死死扼住!
他能為她做什么?
他現在連自己的舞臺都守不住!
他連一個安全的、不被窺探的角落都無法給她!
他甚至……連一句像樣的安慰都說不出口!
巨大的挫敗感和一種近乎窒息的憤怒,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吞沒!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地上那個讓他心碎又讓他無措的身影。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會徹底失控!
他大步走向玄關,動作粗暴地拉開沉重的橡木門!冰冷的夜風裹挾著潮濕的空氣,猛地灌了進來!
“砰——!”
門被他用盡全力甩上!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老房子都在顫抖!也徹底隔絕了門內那令人心碎的哭聲。
他站在“嶼居”門外,背對著那扇緊閉的門,像一尊被遺棄在雨夜里的石像。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臉上,混合著某種滾燙的液體滑落。他仰起頭,任由雨水沖刷,試圖澆滅胸腔里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火焰。
可那火焰,燒得更旺了!
沈聿!
林薇!
還有……那個被毀掉的舞臺!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墻壁上!指骨傳來鉆心的劇痛,卻絲毫無法緩解內心的暴戾!
他需要發泄!
他需要酒精!
他需要……徹底地麻痹!
他不再猶豫,大步沖進雨幕之中,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濃重的街頭。
城市邊緣,一條不起眼的巷子深處,“暗涌”酒吧的霓虹招牌在雨幕中閃爍著迷離而頹廢的光暈。重金屬搖滾樂從門縫里泄出,撞擊著潮濕的空氣。
江嶼推開沉重的木門,震耳欲聾的音樂和混雜著煙酒汗味的熱浪瞬間將他吞沒。他徑直走向吧臺,將濕透的外套隨手扔在旁邊的空椅上。
“威士忌。”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一種剛從冰水里撈出來的寒意,“最烈的。”
酒保看了他一眼,沒多問,熟練地倒滿一杯琥珀色的液體,推到他面前。
江嶼抓起酒杯,仰頭,將辛辣的液體狠狠灌進喉嚨!灼燒感瞬間從口腔蔓延到胃里,像點燃了一團火!他重重地將空杯砸在吧臺上!
“再來!”
一杯。
又一杯。
他像一頭受傷的困獸,只想用酒精的火焰燒毀腦子里所有的畫面——蘇晚絕望的淚眼,舞臺上狼藉的碎片,林薇那張虛偽算計的臉,沈聿陰鷙的眼神……還有,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關于她母親的冰冷詛咒!
酒精像滾燙的巖漿,在他血管里奔流,卻絲毫無法溫暖他冰冷的四肢百骸。反而讓那股暴戾的怒火和深入骨髓的無力感更加清晰地灼燒著他的神經!他煩躁地扯開領口,眼神陰鷙地掃過舞池里瘋狂扭動的人群,只覺得那喧囂像無數只蒼蠅在耳邊嗡嗡作響!
他抓起酒杯,跌跌撞撞地離開吧臺,想找個更陰暗的角落把自己埋起來。腳步虛浮,視線開始模糊,世界在他眼前旋轉、扭曲。
就在他穿過擁擠的人群,走向角落卡座時,腳下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身體猛地向前踉蹌!
“小心!”
一個清冽的、帶著一絲訝異的女聲在嘈雜的音樂中響起。
一只微涼的手及時扶住了他的胳膊,穩住了他即將摔倒的身體。
江嶼皺著眉,帶著濃重的酒意和被打擾的不耐煩,猛地甩開那只手,抬起頭,醉眼朦朧地看向來人。
光線昏暗,音樂喧囂。眼前的女人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長裙,身姿高挑。海藻般的深棕色長發隨意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張……在迷離光影下,顯得格外清冷而熟悉的臉。
江嶼的瞳孔驟然收縮!醉意瞬間褪去大半!
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張臉,呼吸陡然變得粗重!那張臉……那張在記憶深處塵封了十年、幾乎快要模糊的臉……此刻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是她!
那個十年前,在他最信任的時候,將他所有未發表的demo和創作手稿打包賣給對家,讓他背上抄襲罵名、被雪藏、差點徹底毀掉的女人!
林薇?!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著刻骨的恨意,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轟然爆發!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女人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林薇!”他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酒氣和毫不掩飾的殺意,“你他媽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女人被他突如其來的暴怒和巨大的力道攥得眉頭緊蹙,手腕傳來清晰的痛感。但她臉上卻沒有絲毫林薇那種虛偽的算計和刻意的風情,反而帶著一種被冒犯的冷冽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
“放手!”她的聲音清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另一只手閃電般扣住江嶼的手腕關節,一個巧妙的發力!
江嶼只覺得手腕一麻,力道瞬間被卸去!女人輕易地掙脫了他的鉗制,后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她揉著自己被攥紅的手腕,眼神銳利地審視著眼前這個醉醺醺、充滿戾氣的男人。
“你認錯人了。”她冷冷地說,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嘈雜的音樂,“我不是林薇。”
江嶼被她那干脆利落的動作和冰冷的目光震了一下,酒意又清醒了幾分。他瞇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仔細地、近乎貪婪地打量著眼前這張臉。
像。
太像了。
那眉眼,那輪廓,和林薇年輕時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股清冷疏離的氣質……
不對!
不是林薇!
林薇的眼神是虛偽的、帶著算計的、像淬了毒的蜜糖。而眼前這個女人,她的眼神是冷的,是銳利的,是坦蕩的,像高山上的冰雪,帶著一種不容褻瀆的距離感。她的氣質更冷冽,更孤高,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劍。
“你是誰?”江嶼的聲音依舊沙啞,帶著濃重的戒備和未散的戾氣。
女人沒有立刻回答。她看著江嶼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臉上未干的雨水和酒漬混合的狼狽,看著他周身散發出的那種瀕臨崩潰的、毀滅性的氣息。她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像是在確認什么。
然后,她微微蹙了蹙眉,眼神里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驚訝,有困惑,甚至……有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了然?
“跟我來。”她沒有回答江嶼的問題,只是淡淡地吐出三個字,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她轉身,徑直朝著酒吧后門的方向走去,步伐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江嶼站在原地,醉意和怒火在胸腔里翻騰。他盯著那個消失在人群中的、高挑而孤冷的背影,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離開,遠離這個和林薇如此相似的危險女人。
可心底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跟上去!也許……她能告訴他林薇的下落?也許……她能解開今晚這團亂麻?
酒精和憤怒燒毀了他的判斷力。他不再猶豫,推開擋路的人群,踉蹌著追了上去。
推開酒吧沉重的后門,一股帶著垃圾和潮濕氣息的冷風猛地灌了進來。后巷狹窄而陰暗,只有遠處一盞昏黃的路燈投下微弱的光暈。雨水在坑洼的地面上積起渾濁的水洼。
女人站在巷子深處,背對著他,身影在昏暗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她似乎正在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
“……嗯,是我。有點意外情況……對,在‘暗涌’后巷……遇到了一個人……可能需要處理一下……”
江嶼的心猛地一沉!處理?!她要處理誰?!
一股強烈的危機感瞬間攫住了他!他猛地停下腳步,身體緊繃,像一頭即將撲出的獵豹!酒精帶來的眩暈感被強烈的警覺驅散了大半!他死死盯著那個模糊的背影,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那里空空如也。
就在這時,女人掛斷了電話,緩緩轉過身。
昏黃的光線下,她的臉清晰地呈現在江嶼眼前。沒有了酒吧里迷離光影的干擾,那張臉和林薇的相似度似乎降低了一些,但那股清冷孤絕的氣質卻更加鮮明。她的眼神平靜無波,看著江嶼,像是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
“你……”江嶼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有人要見你。”女人打斷他,聲音依舊清冷,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現在。”
話音未落,巷子口傳來一陣引擎的低吼!刺眼的車燈猛地亮起,如同兩把光劍,瞬間撕裂了后巷的黑暗!
一輛黑色的、線條冷硬的越野車,如同蟄伏的猛獸,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巷口。車門打開,兩個穿著黑色西裝、身形魁梧的男人走了下來,面無表情地朝著巷子深處走來。他們的目光銳利如鷹,瞬間鎖定了站在陰影里的江嶼。
巨大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將江嶼淹沒!他瞳孔驟然收縮,身體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潮濕的墻壁上!
陷阱!
這果然是個陷阱!
他猛地看向那個女人!眼神里充滿了被欺騙的憤怒和冰冷的殺意!
女人卻只是平靜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她甚至微微側身,讓開了道路,示意他跟那兩個黑衣人走。
江嶼的拳頭死死攥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他看著那兩個步步逼近的、如同鐵塔般的黑衣人,看著那個女人冷漠的臉,看著巷口那輛如同囚籠般的黑色越野車……
一股冰冷的絕望,混合著滔天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瘋狂沖撞!他猛地抬起頭,看向巷子另一端更深沉的黑暗,身體微微弓起,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孤狼,準備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嘀——嘀嘀——!”
一陣刺耳而急促的汽車喇叭聲,毫無預兆地在巷子口響起!緊接著,一道雪白刺目的遠光燈,如同憤怒的閃電,猛地射了進來!精準地打在江嶼和那兩個黑衣人之間!
強烈的光線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一輛白色的、造型略顯笨拙的舊款甲殼蟲轎車,像一頭橫沖直撞的小獸,蠻橫地堵在了巷子口!駕駛座的車窗被搖下,一只纖細的手臂伸了出來,用力地拍打著車門!
“江嶼!上車——!”一個帶著哭腔、卻異常尖銳和決絕的女聲,穿透了引擎的轟鳴和雨聲,清晰地響徹在狹窄的后巷!
是蘇晚?!